五年前的事陆扬也有耳闻,那事过程惨烈到不堪回首,即便段骁柏此时用风轻云淡的语气叙述。当时段家叔伯兄弟争权,最后赢的却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儿子。没有人会想到段骁柏赢,他实在太低调。
“一辈子很快的,把握什么放弃什么,要拎得清。”段骁柏说:“我有耐心陪着小影,如果我哪天遇到很严重的事,他肯定会回到我身边陪着的。”
“是的,”陆扬点头:“他虽然嘴巴毒,但他心里,其实还挺记恩。如果哪天确定在一起,一定要请我喝杯酒。”
“想喝酒?现在就可以。”段骁柏说:“警匪向来不同道,能坐下来喝杯酒也是缘分。”
陆扬苦笑:“现在没心情,人情还完了,我和警察也没关系了。”
“卧底就是过着最没有希望的日子,然后让别人看到希望。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时候很矛盾。卧底是见不得光的,甚至没有身份,或者随时都可以给你个身份,大家叫你时都会叫别人的名字,你说这是在过自己的人生还是在过别人的人生?”
“一切本来就是没有答案的,出来混,不为名来就为利往,说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出发点都一样。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信奉这句话的人在踩着别人的肩膀上位时,心里到底什么感受?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至理。但更多的人喜欢被蒙蔽或者蒙蔽别人,也没什么不好。人是进化了的高等动物,丛林法则适用于任何时候。”
陆扬笑了:“做人要中庸,做事要极端,你大概很喜欢这句话。”
“非常。”段骁柏说:“实践是检验真知的唯一标准,所以做事不可马虎。但做人……还是可以偷点懒的。”
“还有,在床上的时候也要极端些才好。”这明显是玩笑话,段骁柏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心里稍微好点了,”陆扬起身说:“我去看看他。”
“很开心能帮到你。”段骁柏说。
“其实你做人也不算偷懒,但是我不会帮你说服小影的。”陆扬说:“因为我已经试过,结果失败了。”
“这真是个坏消息,可你是个好人。”
“我怎么觉得这像在骂我?”陆扬难得的笑了笑。
段骁柏望着他的背影,抱臂沉思,随即微挑嘴角,笑了笑。其实他觉得这俩兄弟都挺难搞定的,陆影嘴巴挺狠的,陆扬是心狠。他当初决定做这事的时候,怎么会料想不到今天的结果?但他还是做了,照样让成二痛苦,放不下他。
同样,陆扬也觉得段骁柏很难应付。因为他太尊重自己的想法,太自我。这种人一旦认定什么,肯定会死磕到底。但陆扬觉得段骁柏有句话很有道理:人生是过程复杂的狗血剧,却能以简单的死亡划上句点。
船是凌晨时分靠的岸,是阴天。没有星星,天空低沉的像被人过分压挤的灰色拖布,似乎再用些劲,就会落下一滴滴的泥滴子。
一行人站在海边,陆影远离人群站在一旁,抱臂观望,眼底透着抹讽刺。天太沉,看不真切。
“有什么我能帮到的地方,我一定尽力。”段骁柏说:“确定好落脚的地点了?”
“帮他照看着些他老爹吧,我替他向你说声谢谢。”陆扬看了眼怀里的人,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想麻烦你。”
“会的,其实不用我,自然有不少人会照看他。”段骁柏说:“放心,我最近会派人关注一下这件事的后续,有情况我会联系你的。”
“谢了。”陆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去寻找陆影的身影:“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希望一切顺利。”段骁柏说。
凌晨时分的海风夹杂着湿冷的腥气,卷起层层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天或许要亮了,又或许就这样一直沉浸下去。在这样模棱两可的晨景里,陆扬低低的说了句:“再见。”他又特地走到陆影身边说了一遍。
身后是山,是海,是火……都不重要了。他终于还完了陈烈的人情,连陆影那份一起,因为陆影最讨厌欠人情债。
望着陆扬的背影消失在晨风里,陆影迈开长腿,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段骁柏并未挽留,只问道:“打算去哪?”
“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陆影丢下这句话,沿着海岸线,走了。他想试试,朝相反的方向走,血缘维系会不会让他们再遇见?带着这个疑惑的陆影却不经意想起了段骁柏,他呢?忍不住在心里哂笑自己,有很多偶然的相遇,是为了正式的别离。说白了,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更好的告别。这里面又夹杂着太多人生的轨迹,不是现在的陆影能想明白的。
所幸,不去纠缠。
聪明如段骁柏遵从了‘做人要中庸’的道理,有些场合说的太多,不仅让自己难看,还会牵累别人。段骁柏始终觉得人不该去牵累别人的,因为这是债,总要还的。
于是,段骁柏让陆影走,让陆影以自己的方式去追问和寻找他们心底相同问题的答案,他希望他们有缘分能殊途同归。
望着陆影消失的背影,段骁柏收回视线。海那头的天空一片灰败,所有的景象都如素描中的英式城堡那样庄严肃穆,带着股不尽人情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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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绍和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家小旅店里,房间里开着灯,原本雪白的墙壁已经被岁月镀上一层暗黄。成绍和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想翻个身调整一下睡姿,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忍不住低声痛呼起来。
妈蛋的,我操!他脑袋里昏昏沉沉,昨天他老爹不还说要带他去给他妈上坟吗,怎么自己突然会在这里?是了,他老爹说要有事离开几天,把他交给了陈叔。陈叔家里有亲戚结婚去喝喜酒,让一个远房的侄子陪他玩。那小子是农村来的,在他添油加醋的鼓吹下,成绍和决定跟他去乡下看看,结果……似乎跟人打架了,后面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成绍和摸摸脑袋,光的?!靠谁他妈给他剃的光头?成绍和忍着浑身要散架般的疼痛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镜子前面,这一照不要紧,他恨不得砸了这破镜子!
镜子里的他头发超短,其实跟光头差不多了,但上面却冒出了毛绒绒的发根儿,看上去很傻。额头那里缠了一圈绷带,如果不是这张脸没变,他差点认不出这是自己。
妈蛋的!成绍和在心里狠狠骂道。那帮孙子最好早藏起来了,不然他肯定揍的他们满地找牙。如果用一句话总结一下此时的情景,那就是‘瞬间变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