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为证,路程这张嘴竟然也有词穷的时候:“不想再耽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任何事情。”
南方刚要回应他,隔着一个客厅的主卧却发出了他们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门把手转动起来,惨淡的月光斜斜洒在木地板上,反上来的光恰好映亮了顾修齐有些木然的面容。年轻精致的一张脸,即使在
梦中也不减分毫丰采,只是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里空无一物,就像被下了蛊的……人形玩偶。
第四十五章
谁都听说过切勿惊醒梦游的人,可谁都没见过真的在梦游的人。路程眼看着谭亦辰的猜测变成了事实,被子一掀就要去客厅里
看个究竟。南方一把拦住他,也许是自己也恐慌得很,力气稍微过了点,路程一下子被他拉得跌坐回床上。
客房的床垫压上了路程整个人的重量,冷不丁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然后路程和南方都愣住了。两个人胆战心惊地往客厅里
看了又看,确定顾修齐并未被惊醒,反手一摸自己背上竟已生出了冷汗。
南方维持着那个拉回路程的动作,两只手都从后面环着他的腰,正好附在他耳边极低极轻地说:“谭亦辰说了,让我们大致观
察一下他梦游的时候会做什么,如果有危险的话就叫醒他。”
从医学的角度出发,唤醒梦游的人并不会吓疯他,只是会使他迷惑不解而已。而且梦游的人也不是两眼紧闭、双手前伸的僵尸
状,按理应该跟白天没什么区别,眼睛照常还是睁着,处于半梦半醒、行动迟缓的状态。
路程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赤着脚慢慢走出客房,倚在墙边看着顾修齐。
说实话,若不是谭亦辰预先提醒,再加上顾修齐这会儿一举一动都显得非常笨拙,路程真的会认为他不过是夜里失眠,出来待
一会儿罢了。反正白天的顾修齐也是这副模样:眼睛里除了疲惫还是疲惫,神情迷惘,每每轮到他上台的时候才从内里透出幽
幽火光来,像是燃烧着他本身。
梦游的顾修齐出了自己的卧室以后,就一路往客厅的窗边走。他在发热,屋子里当然门窗紧闭杜绝冷风,所以他缓慢地取下了
插销,一寸一寸推开了窗。
路程疑虑地回过头去,正好发现南方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身后了:“……你说,他是不是想跳楼?”
南方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觉得不像。要跳他早就跳了,还能等到我们来观察他?梦游应该是重复他白天经常做的事情…
…怎么也不该是自杀吧。”
路程低低地“嗯”了一声,愈发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修齐。
还真是虚惊一场,这家伙开了窗,竟然只是为了迎着风……大声说话。这么高的楼层,窗一开就是呼啸的风声,顾修齐的话音
一开始根本分辨不出,至少南方是这么想的。路程跟他一起仔细听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丝啼笑皆非的表情来,转身去平日随
身带着的包里翻了翻,然后递给南方一叠装订好的纸:“……你看看吧,第七十三页。”
南方接过来,翻开,一眼就扫到了顾修齐正在那儿念的一句“抑或镜花水月,什么都是我的幻觉,你和她都是海市蜃楼”。
“你写的这是……”南方立刻涌起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抬头看看窗前面无表情的顾修齐,再转头看看自己身边抱臂而立的路
程:“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要他疯?”
路程莫名地焦躁起来,蹙着眉回答:“没有啊,真的没有……我只是想帮他一把,我总觉得他不该是个等着被年轻面孔取代的
花瓶。我不知道会过火的。”
南方似笑非笑地看他:“……你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是没想到这么轻易……”路程垂着头,抬手用力揉着自己的眉心:“或许我不该拿罗祈衡刺激他吧。南方,你
说他那脑子是不是缺根弦的?罗祈衡可以一去不复返,他就不能学着往前看?”
南方自嘲地笑笑,伸出手去搭上路程的肩,一时间竟是百感交集。
相爱之人总是心有灵犀的,路程难得这样激动,话说出了口才想到要触景生情,不由侧过脸去贴着南方的手背:“……对不起
,我说错话了。”
南方摇头,加了些力道把他拽进怀里来,然后拥紧:“没关系,不用道歉。你也是学不会往前看的人,我也一样,所以……说
这些有什么意义呢。相信我,如果他们还有在一起的一天,一去不复返的人一定悔恨终生。”
路程很快就安静了,并且静了很久,很久,甚至连顾修齐满面呆滞地回了卧室,他都没做出什么反应来。
似乎于无声中取得了某种默示,路程转身揽着南方的腰,两个人就这么靠着客房的门框吻到了一起。
时间,终究可以让伤害和背弃淡去,像山抹微云一样渺然。他们都不敢把伤口揭开来看,但这并不代表它不会愈合。
可怜南方满怀愧疚,含辛茹苦想把自己能拿得出来的一切深情宠爱、理解包容都给路程,却始终问不出一句“你能不能原谅我
”。
而路程就真的打算一边赌气,一边跟他天长日久地过下去了。
谁也不明说,谁也不抱怨,在弥补与被弥补中……应该也能一直在一起的吧。
路程这样想着,仰着头磨蹭着南方的耳朵和侧脸,觉得自己胸腔里跳动的某物奇异地暖了起来。也许是顾修齐的异状点醒了他
,也许是天时地利人和使他获得了释然,不管怎样,他开始觉得他与南方之间的隔阂消融了。
南方任他蹭了一会儿,似是在享受这弥足珍贵的任性温存,随后贴着路程的耳朵唤了他一声。
每每良辰美景,总有坏事来扰……或者说他们谈得浑然忘我,根本就不记得深更半夜究竟是为何还站在别人家的房间里。于是
,还没等路程品味出南方是什么意思,顾修齐的卧室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还有一声毫无形象的惨叫。
路程和南方一前一后冲进去,正碰上顾修齐坐在床沿上,捧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脚连声哀叫。那副支楞着头发,眼圈浓黑的德行
实在让人无法联想平时转到哪个电视台都能看到的面孔,更何况他还在疼痛扭曲的表情里掺杂了绝大部分的迷茫。
他问:“我不是在睡觉吗?为什么会踩到碎……碎的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