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我曾经独自待了许久。”他缓缓的说。
声音平静,没有起伏,就好像在诉说一件不见极小的事一样,可我还是体味到了那股寂寞,以及等待了良久始终没有希望的绝望。
于是,我伸出手去,轻轻抱住他的脖子。
大树把我和他的原形都栽种在了这里。
每一个灵修在修为没有到元婴期前,原形都还是需要格外小心的看顾,不光是要让它们遵循着自然之道,像一株普通的树木那样生存,更要小心被心怀不轨的人破坏,那样,一身修为也就毁于一旦了。
大树的本意是就这么露天而居。
在我的强烈反对下,他只好随我搬到了屋内。
这屋子好似从来没人用过般,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屋内陈设虽然简单,却样样不缺,床铺桌椅都是齐全的,甚至房间内的搁物架上都放着一些青花瓷瓶做摆设。
当修士的好处之一就是能极大的减轻一些日常琐事带来的烦恼。
就比如打扫,大树招来了两个木傀儡。
就看到它们乒乒乓乓,还没一会儿,就把整个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桌椅摸上去,没有留下一丝灰尘。
窗前的向日葵花每天日出日落都向着太阳摇头。
日子少了酷热严寒,少了生死一线,慢慢就懈怠了下来。
我本来想着,到了这地方,能安稳的住下来,那么,当然也能找点乐子,比如出去逛逛、串串门和邻里联络下感情之类,也算人之常情的事。
世俗人情,虽然有时候难免糟心,但也有舒适温暖的时候。
但是大树总是拦着我,不让我出去。
日子久了,就算我倔脾气上来了,就开始横眉冷对。
看着大树沉默温柔的脸,有时候也隐隐有些不安和内疚,他为我付出这么多,我却不知感恩图报,实在没有良心,但是转过来一想,我这么囚着我,把我个大活人关在屋子里,我又不是个犯人。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打转,转来转去,就转成了一个心结。
我现在又体会了一把叛逆期的少年与他们的父母之间的拉锯战。
想到这一点,不由得苦笑一声,觉得是时候该和大树谈谈了,至少把自己是带着记忆重生这事告诉他。
我还没有告诉过大树有关于我前世的一切,所以他总是把我当成一个初生的、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一会儿看不见就惊慌失措的找过来,往往我只是躺在草丛里睡大觉而已。
看到他拨开草丛,在看到我的时候,脸色变得和缓的样子。
他会轻轻走过来,坐在草地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我的头发,我在那种温柔的抚弄下,慢慢的,就有些昏昏欲睡。
这个时候,旁边的那株橘树悄悄的挪开了,帮我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这都是大树修为高了之后,感应自然,周围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对他做出的回应。
这橘树上面挂满了果实,一个个金黄饱满,看起来跟个灯笼一样,空气中都飘荡着果实的香气。
在昏沉沉,即将陷入梦中的时候,我想起其实就算我变成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大树还是会这样。
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我修为太低,几乎就和水仙花灵一样,不用碰到其他不怀好意的修士,就是个风暴,都可能让我烟消云散。
可灵修的修为增长本来就极慢,即使不出任何意外,我还要几百上千年才能有大树现在的修为。
难道让我几百上千年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面发霉吗?
这——怎么想都不太实际,光是脑子里想象一下那漫长的时间,我就不寒而栗。
虽然说修炼无日月,而理论上来说,我又是一棵树,在一个地方待着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那种枯燥,还是让我难以忍受。
既然大树不愿意放我出去,那我就自己想办法。
可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碰上大树设下的结界,我就知道,没有他的允许,以我目前的修为,想出去,不说门,连窗都没有。
可能大树看我鼻青脸肿的样子,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这天,他拉着我,说要带我出去走走。
好了伤疤忘了痛,我立刻忘记了他以前那些过分的地方,高兴的抓着他的手就往门外冲。
街上人来人往,走过路过的人,都会看向我和大树。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再看看身边的大树。
出门的时候,黑影就会消失不见。
一切都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啊,为什么这过往的人都会拿眼往这边看呢?
我穿着绿色的小衫。
刚化形那会儿,大树本来想让我穿个红色的肚兜,我看着那肚兜,打了个寒颤,据大树说,他在外游历的时候,看到那些孩子,热天的时候都是穿着这样东西,所以他就依样画葫芦的弄了几件回来。
我告诉他,“让我穿这个”,我嫌弃的拎起肚兜的带子,扔在了一旁,“我宁愿裸奔”。
大树听不懂“裸奔”这词是什么意思,不过看我脸色,也知道,让我穿这个是不太可能了。
他有些惋惜的看了那些肚兜一眼,好像还有些不舍,然后就变换出了一样和他身上衣衫类似,只不过小了好几号的衣衫,耐心的帮我穿上。
我看着大树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那半枯萎的左脸,只不过走动间,还是隐约可见。
满大街都是平头正脸的人,突然间闯入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难怪会引起他人注意。
难道那些人都瞎眼了吗?我在心里嘀咕着。
大树好的那半张脸,这大街上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一个比得上,还有大树身上那既温柔又平和的气息,只要在他身边,就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一些。
我抓紧了大树的手。
大树低着头,看了我一眼,“累了吗?”他柔声问。
蹲下来就打算抱起我,我黑了脸,拒绝了,有时候,他要是能不那么温柔就好了。
这个时候,我们就来到了一个古旧的店铺前。
一个老得满脸长褶子的掌柜的,正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埋头在清理账本。
大树走过去,“吴掌柜。”
老掌柜抬起头,口张开,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似的,“这,这是木,木前辈?”
“正是。”大树点点头。
老掌柜赶紧从柜台后跑出来,一脸激动的看着大树,“这,怕有几十年未见了。没想到,没想到。”他搓着手说。
大树只是一径的微笑。
“我这次来,还想和你做些生意。”大树说。
老掌柜犹豫了一下,“木前辈不是已经入了三圣门吗?难道不知道最近三圣门发生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