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恪一时无言以对,只听诸葛亮严声道:“恪儿,此次出行,有没有经过你父同意?吴地通行关文从何而来?”
“自然是经过至尊同意。关文也是至尊亲自交给我…”
诸葛亮脸色一沉,喝道:“你父若知你擅自出行,该有多担心?!不念自身安危,不告而别,惹你老父日夜忧虑,岂是人子之道!”
“两国交战,公而忘私,岂念亲情?!”
“呵。”诸葛亮冷笑:“汝以为我不得对东吴使臣加以刑罚。然你既是吾之侄子,你父教不得,我岂不能教你?”
“我有什么错!”诸葛恪倔强道:“拿不出丞相的威势压我,就端叔父的架子!叔父倒是说说,我为国尽忠,错在何处!”
“为国尽忠,就是疏于谋划,率x_ing而行,赔掉自家二十个随从的x_ing命?!”诸葛亮逼视着诸葛恪。
“什么!”诸葛恪大吼:“你要把我的随从都斩了?!”
“全部于东市处斩示众。”诸葛亮冷然道:“此乃国法。敌国之人潜入市中造谣,岂能不捉住处斩。你若不来见我,随他们一起入市中,我也斩得你。”
“你…!他们是我带来的!有胆你把我也斩了!”
“放肆!”蒋琬亦忍耐不住,喝道:“竖子不晓轻重!真以为丞相不能斩你?!”
“他就是不敢!”诸葛恪傲然。
“不敢…”诸葛亮微微一笑:“恪儿说的对。身为宰辅,有太多的不敢。有太多不想做的事情,却必得为之。有太多想做的事情,顾全大局,而不敢去做:若斩了你,你父必然恨我。汉吴两国,因关羽之故,势成水火,岂堪再次结仇…”
诸葛恪又是一愣。诸葛亮这一番话,说得毫不带感情。彷佛他不杀自己,完全是顾念着两国关系,而不是顾念着骨r_ou_亲情…这是怎样一个心如铁石的人?自家父亲向来慈爱,哪里像诸葛亮这样如冰如霜。他忍不住从心底敬佩畏惧。但更多的却是不服。思及此,他又笑道:“叔父好生无情。弟弟怎就摊上这一个冷血的父亲。”
诸葛亮也微笑道:“我知你思念二弟。一会儿教他来见你。现下你先去后院领了家法,柴房中安卧几日吧。”
“你…等等!”诸葛恪急道:“我有何错!赔掉他们二十人x_ing命,但我等至少也为国立功了!”
“立了何功?”诸葛亮笑摇羽扇,意味深长地望着诸葛恪:“让他们造谣,说吾要谋反,就是立功?恪儿以为,此等言语,陛下会信?”
“哈…叔父果然料到。”诸葛恪笑道:“就算陛下不信,成都百姓军民若是信了呢?”
诸葛亮点头而笑:“恪儿聪明。懂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可惜你煽动黄元进攻成都一计,也是白费心思。”
诸葛恪愕然。大军交战,道路不通。自己绕道从南中入蜀,若非黄元放行,便来不得成都…诸葛亮早就料到。且自己的计谋,亦一样也没逃出诸葛亮预料之中。诸葛恪不免又多生出一分敬佩,当下不露声色笑道:“我怎么白费心思了?黄元若攻成都,南中趁机动乱,一同杀来,包围成都,叔父想怎么处置?”
“何必处置。”诸葛亮笑道:“隔山观虎,何等泰然。黄元素x_ing凶暴,对百姓毫无恩义,南土怨之。他若进兵成都,高定必乘虚袭其后。他怎敢妄动?”
“……”诸葛恪哑然无语。
“恪儿啊,造谣一事,不可率x_ing,得要顺势而为。”诸葛亮摇着羽扇,笑望诸葛恪:“吾早已派人去南中与汉嘉搧风点火,加重两家猜疑矛盾。如今黄元顾虑其后尚来不及,怎有余力谋成都?”
“……”
“心服了?”诸葛亮又逼近自家侄儿一步,冷然道:“恪儿,且不言两国交战,吾对敌国潜入的j-ian细不能姑息。你谋划不周,擅作主张,赔掉自家随从x_ing命在先。又不辞而别,惹父母担忧于后。于国法家法,吾都不能不处罚你。来人--"
外面两名相府随从应声而入,躬身等诸葛亮示下。
但听诸葛亮严声:“压下诸葛恪,杖责二十,后院柴房里养伤思过。”
随从对望一眼,心道乔公子幼时再调皮,也不曾被丞相如此重责过,当下应道:“是!”
“你!如此逞威风,滥用私刑!算什么好汉--!”诸葛恪破口大骂。诸葛亮正回过身去,打算继续处理政事,闻此又回头,走到诸葛恪面前:“恪儿,还不知错?你聪敏善辩,更有才略,为孙权所喜爱,伴读世子,日后或可官至卿相。如此率x_ing而为,侮上傲下,就不怕祸及满门吗?叔父今日多训诫于你,怕你也不会听。我只问你,你父为何给你起这名字?何为恪?何为元逊?说不出来,再加打十杖。”
蒋琬心想,这还会难答吗?丞相执法虽严,然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若诸葛恪肯认错悔过,丞相许会酌情减刑。简单不过两句话,这孩子不会硬气到连几个字也不肯答吧?
但见诸葛恪傲然盯着屋顶。任诸葛亮等他半晌,就是骄傲得不肯答一个字。
诸葛亮见此,终于徐徐道:“恪,有谨慎而恭敬之意。汝父望汝谋划深远,谨慎思虑。为人恭敬,少些轻慢。元逊之意,更明显不过,是要你学着谦逊,收敛这一身傲气。”说着他又吩咐随从:“杖责三十。不得打轻了。”
“是!”
“你!混帐!父亲尚没有如此责打过我,你怎敢—”
诸葛恪骂不绝口,被侍从拖拉着带下去后,蒋琬见诸葛亮虽神色尽力维持如常,可手中羽扇已自微微颤抖,足见是气得厉害了。蒋琬微愕,诸葛亮君子如玉,自来温和如风,稳重如山,几乎没见他发怒过。如今怎为一个后生小辈气成这样?他长揖道:“公子年幼不晓事,丞相何必为此动怒?”
“我岂是为他而怒。”诸葛亮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方开口道:“兄长并非不会教养子弟,然恪儿不是他所能教导掌控的。每每要看在孙权喜爱这孩子的份上,留三分情面,不敢骂多了,打重了。他曾感叹恪儿虽然才高,然并非保家之子。我今日一见他,更觉兄长所言不差。只恐这孩子将来太过刚愎张扬,连累兄长一家。早知如此,我当初不该看乔儿乖巧,讨了他过来。若带着恪儿在身边教导,或许他还可成为可用之材…”
“丞相…忧虑深远。”蒋琬低叹:“恪公子竟得丞相如此厚爱。属下实在羡慕他。”
诸葛亮笑意盈然,盯着他片刻。蒋琬若无其事弯腰抱起桌上诸葛亮批复完的公文,一溜烟走得没影了。留下诸葛亮摇头笑叹。
* * *
时近午夜,月华清辉遍洒大地,千里雪原上,三人纵马急驰。前方佷山漆黑山影遥遥在望。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深红华贵官服之人,头戴貂蝉冠,饰以貂尾与蝉羽。另外两位则为白冑白甲之羽林郎,盔缨上素羽如荼,与雪地相映成趣。
“侍中!吴人侍卫已追上来!”羽林郎安国喊道。
“必是诸葛瑾所派随从。”马良冷然道:“纵马疾驰!将其诱入佷山伏杀之!”
“是!”
在他们身后百尺外,三名吴人卫兵乘马并驾,穷追不舍,逐渐逼近。直喊着马侍中且住,务必交还绥南将军印信。
前方三人只顾纵马奔驰,直入佷山。马良寻得两旁林木茂盛处,便勒马停下。两位羽林郎亦是训练有素,当下三人迅速分散,躲入两旁树丛暗影中埋伏。
不过片刻,诸葛瑾所派三名吴人侍卫亦驰马入山。来到这一处丛林,不见前方马良等三人身影,亦起了疑心,同时放缓了速度,正待聚首商议如何行事,只听两旁马蹄声传来,有人高声笑问:“侍中并没取走诸葛将军印信,尔等何以穷追不舍?”
当中一名吴人侍卫醒觉得快,当即拔剑。另外两名尚没反应过来,安国举剑疾驰而到,手起剑落,当即令一人身首异处。吴人大喝声中,安民亦刺中对方胁下。两名吴人盛怒之下,立刻杀红了眼,作起困兽之斗,双方四人拼死血战起来。
马良伏于树丛中,右手握紧腰间宝剑。
陛下啊,你以往常笑对臣言,要教臣习剑。臣今日,暗悔不听陛下之言。以至必得伏身暗处,助不得两位羽林郎。
双方激战中,刘备的白毦羽林毕竟为汉军精锐,诸葛瑾之侍卫如何是对手。不多时已身中数剑,落下马来。只人之将死,拼命求生力战,景况极其惨烈。两名羽林郎见二人伤重失血,再无反抗之力,便收剑来向马良躬身复命。
马良于树丛中走出,来到倒下的两名吴人面前,叹道:“放他二人在此不死,莫非等野狼貛类来啃啮之?”说着拔剑出鞘,顷刻间刺中二人心脏。
两名羽林郎怔然望着他,噤声不能言语。马良身上已溅洒鲜血,索x_ing撩起衣裳,拭去佩剑上血迹。安国但见清冷月色下,马侍中那温雅柔和的脸庞竟平添几分冷硬的线条。他不敢再看下去,与弟弟忙搜取死去的吴人身上半章印,交与马良。
马良取来看了,笑而点头:“若是荆州得复,当表二位,同居首功。”
安国与弟弟对看一眼,笑道:“卑职不敢居功,只求侍中将手中宝剑,借我二人一观?”
马良爽朗一笑,将佩剑递给安国:“只许看一下。还要赶路。”
安国接剑细看,果觉冷光逼人。听说陛下用金牛山的铁矿铸造八把宝剑。各长三尺六寸。陛下自己佩带一把,其它七把宝剑分别赐给丞相、太子、梁王理、鲁王永、 关羽、张飞、赵云。这八把宝剑上的文字全是丞相亲自书写。八把宝剑为最上等精铁所铸,次又有六十四把,分赐文臣武将。而传说中此六十四宝剑中最精致锋锐的一把即为马侍中所佩,剑上文字却为刘备亲手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