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居闲话 作者:半夏泻心【完结】(16)

2019-06-13  作者|标签:半夏泻心

“你可饶了我吧……我都累了大半天,得回去睡了,以后得空再让你问!”

“不行,你这可是赖账!别走啊,你今天就睡在我这里——”

十三、

又过了几日,州府里派下盘查清点的人总算来了。韩君岳陪着县官老爷小心接待了几日,却挨了训,那州府的大人嫌他账目写得不清晰,看着费神,又嫌县里租税品目太杂,还要反复折算,不好上缴云云。好在听说韩县尉才新来几个月,头一次办这征缴事宜,大人也没多计较,盘点清楚也就算了。后几日县衙里众人都忙着把物资装车上路,他也不敢怠慢,晕头转脑跟着跑前跑后,好不容易把这一行人给送走了。韩君岳长出一口气,擦擦头上的汗,忙不迭拿着账本子跑去县官老爷跟前,问他这明细该怎么写能更清楚些。不料县官老爷哼了一声让他赶紧拿走,“你可别这么信他的,听听得了!”县官老爷一脸嫌弃地教导韩君岳,“你怎么写,他都说你写得不清楚!这伙州府里的人,你干长了就知道喽,从没下过一天地,还收租呢,黄米从哪儿打的都不知道,净琢磨没用的,收上来的布匹是五丈一裁还是十丈一裁,这三年就改了四回!你要是听他的,那可有的难受了。别管他,你该怎么写怎么写!”

县官老爷甩甩袖子,转头回衙里歇着了,剩下韩君岳一个人瞠目结舌了半天,晚上回到吴非那里,还将县官老爷这番高论绘声绘色地转述了一遍,作下个结论,“……当官果然不易!”

吴非从灶间探出半个身子,“去捡两个鸡蛋来,要小的。”

韩君岳乖乖地出去拿鸡蛋,半点没注意到被人家使唤地越来越熟练了。鸡蛋递到吴非手里,还被嫌弃地问了一句:“不是说要小的?这个太大了!”

“这可是最小的了,你自己去看看!”

这人瞥了他一眼,还真个出去看了。自从上次地里的葱被临县的小混子们拔了,吴非又试着种了两畦菘菜,但不知是时节过了,还是种的不得法,几乎长不起来,可把他心疼坏了。所以最近一段日子抠得厉害,有韩君岳的时候饭桌上还能加两个鸡蛋,没有韩君岳的时候,他自己都就着饼子啃萝卜了。出去外面看了一圈,果真没找着更小的鸡蛋了,吴非一面嘟嘟囔囔着“最近鸡蛋也卖得便宜了”,一面又扎进灶间里去打了蛋花配汤饼。旁边韩君岳把萝卜洗净放在案板上,拿起刀来左右比划着跃跃欲试,被吴非一个眼疾手快抢下了,“韩老爷,韩县尉,你可出去吧,你这切一个萝卜扔半个的吃法,我可吃不起……”

“……那半个都发糠了好吗!”韩君岳气鼓鼓地反驳道,“县官老爷今天说州府里的人没下过地,那我也没下过地啊,还想着在你这里见识见识呢,你却连个萝卜也不让人碰!”

“哟,这你别急啊。明年开春了,你往县衙里告上三天假,跟着村里乡亲们去地里下种子,够你见识的!”

“你这又看不起人……”韩君岳一瞧吴非笑嘻嘻的脸,恨恨地回道:“会种地怎么了?你来当个官试试啊!”

吴非端着两大碗汤饼出来,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县官老爷说的不错。你以前求学在长歌门,结交的都是高枝上的人,讲的都是圣贤的道理,没见过乡野山村是怎么过日子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种小官。又有难缠的上司,又有固执不通的乡民,这里面的学问不小啊。韩老爷,你可慢慢学吧……”

韩君岳细细嚼着面片,闷闷不乐地抱怨:“本来我是分去秘书省做校书的,但天天对着书册,想来太过无聊,师父也教导应多重民生,我才自请来做县尉……唉,也不知若当初留在京里——”

“留在京里,更是不易。”

“啧,好像你做过京官一样!”

“道听途说而已……”吴非放下碗,往韩君岳手边推过去,“不过韩老爷若是留在京里,想来不必饭后还要辛苦洗碗,嗯,还是留在京里得好。”

回答他的是县尉老爷愤愤然起身,一把抱起碗筷走了。

吴非出门喂了鸡,又转到后面去看了看空着的菜地,唉声叹气一番,回来再把转着圈把自家茅草屋子打量了几遍。韩君岳推开门看他蹲在院子里出神,问他:“你在外面干什么?天这么冷,快进来啊。”

“今年冷得早,还有十天才立冬,现在都冷得要下雪似的。”吴非站起身来,“我想着屋子是不是得修补一次,这里冬天风大,屋顶上的草每年都被吹走不少,去年没补,今年不顶用了……”

韩君岳也抬头往上看了看屋顶,附和道:“那就得赶紧补了,这屋里是漏风!”

“唉,没钱啊,葱都让人给拔了……”吴非又车轱辘地心疼起他的葱,韩君岳赶紧岔开话题,“我并没怎么见过雪,在长安的几年里,雪下得都不大。这里冬天会下大雪吗?”

“打完叛军的那一年还挺大的,我也是刚到这里,可冷得够呛!去年还好些,也就下了三场雪。”

“万花谷呢,听说是四季如春?”

“哈,万花谷嘛,从不下雪。”吴非轻笑一声,跟在韩君岳后面把门带上。他从灶间抱了柴火出来,在屋里搭了一个小炉,晚上生火即可熬点粥,又能取暖。韩君岳还在一面漫无边际地讲着:“听说华山山巅的积雪终年不化,还有雁门关外的大雪一下就是半年,真想去见识一番……不过下半年大雪,也太苦了些,以前听同门说起在雁门驻守的苍云军,想来日子可不好过。”

吴非蹲在炉子前面,一块一块地往里扔柴草,渐渐冒起的火光映着他莫名苍白的脸和手,韩君岳听见他轻描淡写地说:“说不定那是个好地方,你去过就知道了。”

结果第二日韩君岳下值回来,还没走到家门,就听见斜对面的二牛家屋门口大声吵起来了。

也怪吴非话说得太满,刚嫌弃韩县尉不懂得这当小官的道理,转头就来了历练。韩君岳好不容易止住二牛他爹和隔壁家老大宝喜的对骂,气喘吁吁坐在老槐树下面的石头墩子上,“别吵了别吵了!你们怎么回事……停!停停!一个人说!就一个!”

“俺的井!怎么还不让俺打水了!”

“那不是俺家后院?怎么就是你的井了!”

“狗屁后院!谁不知道那就是荒地啊!”

“俺家驴从来都在那里吃草!”

“笑死人喽!刘嫂子家狗还在那撒过尿哩!”

旁边围着几家看热闹的乡亲们哄堂大笑,一边指指点点地帮着各人说话,一会儿一个说什么那井离二牛家近,按理说的确是他家的地,一个又说夏天的时候是宝喜把荒井清理干净才又能打水的,该归他用,这一来一回又要吵起来。韩君岳听得耳边嗡嗡嚷嚷好一阵子,总算稍微明白是因为用井打水的事情吵起来,不禁头痛起来。“你们别说了……别说了行不行!走,带我去看看那井在哪儿呢!”

韩君岳平时虽和气,大小也是个县尉,村民们碍于当官的威严,倒真的不敢再吵,二牛爹黑着脸指着自家房子说就在后面,一群人都跟着韩君岳走了过去。宝喜开口道:“韩老爷你看,这口井是早就有了,俺也不知道是谁挖的,以前一直荒着,没水的。俺家离村口的井远,俺娘到了冬天害腿疼,俺不让她去打水吧,她也不听。今年立秋以前,俺就想,要是这口井能打水就好了,俺娘要用水的时候,也不用走远道了。俺就清了这井啊,还真能用!虽然水少点,一天打个两桶,也就够了。哎自从俺清了这井,他家也来打水,还说这井是他家地上的井!放屁哩!你家地上的你以前咋不用!”

“老爷你别听他瞎说!俺以前也清过,挖得不够深,出了两天水就不出了,你就比俺挖得多了那么一点,哦这井就全成你家的了?”

“俺是为了俺娘!你好胳膊好腿的,还贪这点近道呢!”

“俺没贪没抢!这井是俺家自己地上的!”

“大伙儿评评理!这地儿是不是荒地!”

眼见着旁边一堆人又要吵嚷起来,韩君岳赶忙跳出来大喊:“好了好了!就为了这点事,吵什么吵!一口井而已,一家离得近,一家打得深,你们都有道理,为何不能一起用这井里的水?非要赶走一个,这也不合情理——”

“那不行!这井一天也就打两桶水,他都打完了给他家的驴喝还不够呢!你不知道他家那驴,简直是个渴死的鬼投胎——”

“哎我家驴怎么了!怎么了!吃你家草啊?喝你家水啊?我跟你说你家的鸡还叨过我放门口的谷子呢我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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