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做出这副模样,恐怕早被几个哥哥害死了。”许巍洲无奈地笑了笑,“我母亲去世早,兰妃也算是在冷宫,无依无凭,不这样如何自保?”
黄璟瑜沉默了。
“你可以考我,看我是否有能力。”许巍洲继续道。
“那你为何要夺嫡?”黄璟瑜直直盯着许巍洲的眼睛。
许巍洲想了想道:“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
“八年前我还年幼,对母亲的死因并不清楚,这些年我一直想查明真相……皇宫步步凶险,后宫也处处杀机,这些年我一直如履薄冰。可惜退让并不能自保,只有站在高处,才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
黄璟瑜没有说话,仔细打量着许巍洲,似乎在探查什么。
“黄将军的威名我一直仰慕,我也知道你需要的是为黄家正名,洗刷冤屈,这关系到你们祖祖辈辈的声誉。而这件事必须要借助他人的帮助,我们各取所需。”
黄璟瑜松开手,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寻找机会,有你帮助,翻案的确会容易很多……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
许巍洲没有说话,静静等待黄璟瑜继续。
“自我懂事起,父亲就一直教我尽忠,守卫疆土,给百姓一个安宁的生活。可八年前黄家遭j-ian人诬陷谋逆,全家数十口只有我一人幸存。那一天我突然明白,尽忠于一个昏圌君,守护的不是天下百姓,而是他们自己的私欲和权威。”
“八年前,这位皇帝不顾边境战事,听信谗言,毁忠良亲小人,我就已经心寒。如今我不能为了给黄家翻案,却不顾百姓的安危,在我决定是否答应你之前……”
许巍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担心我也成了昏圌君么?你可以仔细考察我,看我是否合你的要求。从文到武,随你来!”
“那好,拿纸笔来。”黄璟瑜嘴角微微扬起。
白纸铺开,黄璟瑜往案前放上一个香炉:“一炷香的时间,论当今天下形势,御敌布防和朝中律令及赋税的见解。”
“这么复杂,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够?!”许巍洲叫道。
黄璟瑜看了看香炉:“计时已经开始了。”
许巍洲忿忿地提笔开始写,其实这些东西他平日里已经思考过很多遍,如今只是将心中所思写出来。只是时间实在太短,在这么短时间内要写出一篇严谨且有文采的文章出来,还是很有难度的。
许巍洲刷刷刷写了一大段,抬眼一看,香已燃了过半,急得额头浮出细小的汗珠。看到黄璟瑜悠哉地坐在凳子上,饶有兴致的模样,气得许巍洲简直想暴揍他一顿!
“时间到了!”最后一丝香灰掉落下来,黄璟瑜站起身,走到桌前。
“等会儿,还有一句……唉?你……”
黄璟瑜抽圌出桌上的纸,许巍洲手中的笔在纸上拖拽出长长的一条,异常刺眼。
“黄璟瑜你干什么?!”许巍洲拍案怒道。
“我有跟你说过时间——一炷香的功夫。”黄璟瑜扬了扬手中的纸,“不论是否写完,都必须停下。”
“我就差最后一句!”
“若是在战场上,你也跟敌人说我还需要一些时间?”黄璟瑜脸色严肃起来,“许巍洲,不论是宫中还是边境,你都身处战场。未雨绸缪,敌人不会对你有半分仁慈,这一点你必须时刻记住。”
许巍洲抿了抿嘴唇,泄气道:“知道了。”
黄璟瑜低头开始读纸上的文章,许巍洲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一目十行地扫完,黄璟瑜道:“文采有,然却华而不实,废话太多;兵防有自己的见解,却不透彻;政事你没有多少经验,倒也不怪你。”
许巍洲不服气道:“你那么会说,自己写一个我看看。”
“你若通过考核,我自然会教你。”黄璟瑜视线扫到屋侧的古琴上,“会弹琴吗?”
“当然会!”这下子许巍洲就来了精神,抱着古琴问道,“想听什么?”
“挑一个你最喜欢的。”
许巍洲郑重地去洗了手,撩起衣摆坐在古琴前。
他抬眼看了看黄璟瑜,低下头轻拨琴弦,低沉古朴的琴声回响在房圌中。
尾音消散,许巍洲一手按弦,一手缓缓弹拨。
琴声初时低缓厚重,声音由远及近,如同一个在黑暗洞圌x_u_e里手持油灯的人缓缓行走。不多时行至洞口,似柳暗花明,别有洞天。琴声节奏转疾,仿佛盘旋而上的飞鹰,转至高处,如龙吟长啸,云雾之间高山流水,似高空俯瞰万物,酣畅翻腾,久久徘徊不落。高处烈日当空,飞鹰盘旋,鸟鸣阵阵。音转至最高,忽的一个疾坠,如风吹过耳,从云端穿行而过,又逐渐放缓,避开林中枝叶,轻轻落于地面。林中溪水奔流,走兽飞禽奔跑鸣叫,此起彼伏,万物生机勃发,欣欣向荣。
至此琴声渐低渐轻,行人逐渐远去,只留下林中一番热闹的自然交响。
“好!”黄璟瑜由衷地股掌道,“琴声大气磅礴,囊括万物,颇有沧海龙吟之象!”
许巍洲得意地微扬起头,笑道:“这曲子是我自己谱的。”
“难怪从未听过。”这下黄璟瑜是真的吃惊了,“琴技我甘拜下风。”
“还有什么要考我的,一起来吧!”许巍洲斗志昂扬。
“去院子里说。”黄璟瑜挑了挑眉。
许巍洲点头,拉开门和黄璟瑜去了后院。
子澄和子然满脸好奇地跟在后面,许巍洲突然停下,两人差点撞了上去。
许巍洲道:“去去去!那边守着,别让其他人过来。”
“是是是!”两人连连点头,只有站在远处望风。
两人一路走到后院深处,黄璟瑜找了一块空地站定,说道:“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不败,就算你赢。”
“你瞧不起我?!”许巍洲顿时怒了。
“试试便知。”黄璟瑜微微一笑,主动出击。
然而让黄璟瑜没有想到的是,许巍洲虽然看着根基不稳,身形却极为灵活,几次眼看就要被拿住,却总在最后关头逃脱。两人来来回圌回过了几十招,一个追一个逃,竟是完全没分出胜负来。
许巍洲一边逃一边朝黄璟瑜扔东西,动静闹得挺大,这下不光是子澄和子然,其余少年也都远远看起了热闹。
“喂!十招早就过了吧?”许巍洲边跑边喊。
黄璟瑜停了下来,问道:“你这野路子的轻功,从哪里学的?”
“不告诉你!”许巍洲吐了吐舌头。
黄璟瑜哭笑不得,只有道:“行,算你过关!”
“耶!”许巍洲从假山上跳下来,非常得意。
子然满眼星星凑了过来,问道:“殿下,他是谁啊?这功夫,好厉害啊!”
许巍洲有点没面子,但是还是很大度地清了清嗓子道:“这是你们的新师父,以后就靠他教了,还不快过来拜见师父!”
一群和许巍洲年龄相仿的少年都跑了过来,对着黄璟瑜鞠躬道:“师父!”
黄璟瑜被团团围住,哭笑不得道:“谁答应做你们师父了?”
许巍洲笑道:“不管,已经拜过师了,你可别想抵赖!”
黄璟瑜扶额:“我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第3章 三
(三)
“他们都是我买回来的。”许巍洲和黄璟瑜沿着院中的长廊缓缓走着,许巍洲边走边道,“穷人家养不起孩子,只有卖身一条路,我挑出一些筋骨好的,带回来教他们习武,日后宫中若有变故,我也不至于束手就擒。”
“所以对外你放出风声说你有龙阳之好?”黄璟瑜笑道。
“是啊,不然怎么瞒得过他们?”许巍洲咳嗽两声,正色道,“不过你不要误会,我喜欢的是女人,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有想法,恐怕也实施不了吧?”
“……”
许巍洲发觉自从听他弹了那首曲子之后,黄璟瑜的态度就变了很多。原本冷冰冰的表情,也开始有了生机,仿佛,有了些年幼时一起玩耍的感觉……
那年他十岁,黄璟瑜十二岁,他偷溜出宫,遇到了在林中练武的黄璟瑜。他们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只可惜相识不过数月,便出了那场变故,两人自此再没有见过。
他知道这些年黄璟瑜经历了很多,也承受了很多。黄家被株连时,黄璟瑜才十二岁,他难以想象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在经历了这样残忍的变故后,是如何顽强地活下来……
所以即便他们年幼相识,他仍不敢确定,八年过去,对方是否还是那个陪他爬树摘野果,陪他游泳滚泥巴的少年。
仇恨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尤其是一个还年幼的孩子。八年说长不长,却也足够让一个人被生活磨去棱角,磨去对世间的善意。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猜到我没有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