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让我在旅行中得以掩饰我真实目的的工具而已,这个工具换成任何一个,我一样可以自如地改变方式以达到相同目的。
可他不是。
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敏锐的直觉像一只野兽。若说他粗鲁呢,可家教又过于良好,一方领主的儿子到底不一样,不管多少举手投足总是带着点贵气,但其行为方式过于直接,又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简直是犯规啊。
你要当真是个市井混混反倒罢了,可怕的是这么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还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粗犷的外表下还隐藏了一只过分细心的灵魂。渐渐开始被他看穿心事的我,越发无法小看他了,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他,看着他对同一件事表现出的与我截然不同的反应,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有些耀眼。
久而久之,这种变化慢慢变了味,也因此才有了后来的事。但如今想来,或许在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和他的命运就已经悄然地连在一起,并开始改变了。
不过,无论有过怎样的改变,命运还是终将回到它既定的轨道上来,精准得不差毫厘,所以我和黑钢终究还是成为了敌人,在今天的色雷斯国城堡中对峙而立,这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命运。
或许我在想,如果没有爱上他的话,此刻的心是否就不会这么痛?
要我说,这个家伙就是太好强了,所以才一路上都没有消停过,一身黑衣、手执苍冰与人拼命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樱都国他与星史郎决战的时候。那时他错以为我和孩子们都牺牲了,半是挑战半是报仇的样子,几乎是杀红了眼,若非次元的魔女事先料到并及时阻止,他们最后一击下去,就算不死也会伤得极重。
被人看重到要为我的死而报仇的程度,心里当然是感动的,但这不能与担心和后怕混为一谈。黑钢这家伙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细心,该细心的时候反倒神经大条了起来,都不考虑一下自己莽撞的“复仇”将会带来什么后果,非但不检讨,还反倒一直心心念念着要再找那个星史郎一对一。
再找?别说让他俩一对一了,但凡星史郎再从他眼前出现一次,我必第一个挡在他面前。
可是……现在是怎么了呢?
力量在体内疯狂地流动,几乎就要不受控制,我看到自己的手颤抖着抬起,隔空画出的咒语泛着蓝光冲向眼前高大的男人,然后他敏捷地躲闪,再挥剑挡下残余的攻击。
——我们怎么就走到了刀兵相向的这一步呢,黑钢?
我们明明是战友啊,最好的搭档。你看在夜魔国的时候,我们仅凭两个人对抗了千人军队,从被怀疑j-ian细到成为一军主将。
你看只要我们在的地方,就没有人敢来阻挡。
那半年的时光,我们只有彼此,从生死存亡到后来的月下共饮,从颠沛到闲适,从八月桂香一起熬过寒冬,走过新年迎来春暖花开,不论共苦还是同甘,什么时候像如今这样过?
我们什么时候像如今这样,又何尝料到我们会走到今天这样?
我还做过那样的梦呢,黑钢,我梦见冬雪将融的季节,我们四目相对,你暗红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我们彼此互送新年的祝福,我们紧抱在一起亲吻,烟花铺满了整个夜空。
而现在,我们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四目相对,眼中只有杀意。
如今的我,都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的一场迷梦罢了。
不过,杀意么?
若是果真死在你手里,我也可以无憾了。
本来这条命早就让给他了——在东京的时候,明明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奈何他却拼死将我救了下来。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按我原本的想法,若是能阻止了小狼当然最好,若是不能阻止,我便死在那少年的手下,自此什么y-in谋愿望之类便与我无关,不管是对黑钢,还是对两个孩子,我算是都尽到了最后的职责。
我至少是为了保护心爱的人们而死的,虽然这么死去有些不负责任,对不起这一行人,对不起王,更对不起被我抢走了人生和名字的法伊。
唯有在这件事上,我想自私一次,因为一切实在沉重到无法忍受了。
我要怎样才能心安理得地走下去?眼看着他们经受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却还是隐瞒着所有的秘密,然后骗自己一切都是为了法伊?
就为了我自己的愿望,即使这愿望是为了让法伊幸福,被无辜作为棋子的他们,又有什么错?
可惜事与愿违。
黑钢这家伙一直都是任x_ing的,但我没想到他会那么任x_ing,居然说出了“把我的命握在他手里”这种话?什么我想死便由他杀什么的,在当时重伤半昏迷间,这话确实震慑到了一心求死的我,可后来想想,这家伙也真是别扭极了。
亲手杀我?
黑钢,若我果真求你杀我,你会杀我么?
剑气与魔法交织。我望着眼前的黑衣男人,身体半是强迫地、却又似毫不犹豫般与他战斗着,拼死拼活的样子让之前的记忆显得格外虚无,甚至让人怀疑从前种种是否真实地存在过,是否我才是在色雷斯沉睡了很久的人,临死之前大梦一场,梦见有一行人像家人一样旅行,梦见有一个人用自己的生命回护我。
梦见我们曾深深地相爱,即使知道不会有结果,也忘我地爱着。
又或者……我眼前的这争斗才是梦?
毕竟我和黑钢,一直以来都站在一起不是么?
……
想到这里,头忽然很痛,像是要炸开一样。
天寒地冻中,男人低沉的话语像是诅咒。
“展开旅程吧,直到公主回到玖楼国为止,你要排除所有会妨碍你们旅行的事物,如果,那个魔女安排的日本国小子会妨碍旅行的话,也要将他一并除去。”
王的怀抱将我紧紧包裹,来到色雷斯的每一天都在心中默念。
“不管再悲伤,再痛苦,我都要活下去……直到让法伊复活为止,直到让愿望实现为止,我都不能死!就算得亲手夺走别人的生命也好!”
王极为少见地板着脸,对我说他的愿望。
“我希望你消灭对这个国家造成危害的人,不管对方是谁。”
……
而现在,王在我身后说。
“你答应过我,要把对这个国家、这里的人民造成危害的人……”
“杀死。”
身后站着变了个人一样的王,我单手抱着双生兄弟的尸体,眼前站着接下来要杀的人。
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三个人,如今我要在他们之间作出选择。
浑身都在颤抖,木然般地打斗,魔法几乎已经不受控制,连视线都模糊不清起来。
——我似乎是曾经这样面对过黑钢的,在死气沉沉的暑伏天气里,那个以人类为棋子的残忍国家曾那样凉薄。我亦呼吸着那里的空气,努力让自己也成为漠视生命与感情的机器。
无限市,无限的到底是希望,还是人类不可实现的梦?
用最大的勇气,和良好的口才与体术,伤害最不该伤害的人,可最苦的日子里得到的他的怀抱,又实在是太温暖了。
太温暖了,温暖到想要抛开一切,与他携手天涯就好了,什么都没用顾忌,只贪恋着他的一切。
梦中曾有无数次这么想过,但是一醒来的时候就知道,如果再不离开的话,我总有一天会害死他。
所以,越是温暖,越要离开。
越是在乎他,越要离开。
因为,实在是太爱他了。
而现在,陪我出生入死两载春秋,一路携手走来的这个人——
我……要杀了他?
怎么可能呢。
我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我怎么可能……
眼前终于清晰了起来,我看到心中的那个人在眼前渐渐显出轮廓,分明就和我日思夜念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我怎么可能杀掉黑钢?
心下一惊,身形随即跟着一顿,再次出手已经来不及补救,只能看着长剑朝我的方向劈来——
“你也该闹够了吧!”
霎时,清脆的响声,像是玻璃被劈碎的声音,记忆的魔镜被他一刀劈成了碎片。
意识被从回忆里拖出来,有过片刻的混沌;在我未发动攻击的时候,黑钢的攻击便瞬间换了个方向,直朝着直朝我身后的王袭去,近乎崩溃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念动了咒语,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伤害王。
这个时候,思维好像连为什么都不会问了。
黑衣忍者被我的魔法硬生生逼退,脸侧被划下几道血痕,他显然不耐,转而又挥剑朝我攻来。
记忆被化成了实体,被长剑劈成了碎片,在空中飘荡飞舞的样子,就像是秋日晴空下的蓝色蝴蝶。
像新年夜他送我的那样。
再次交手依然是平手,但黑钢仅凭体力应付魔法,终究是有些难以坚持了,身形大不如先前敏捷。
记忆的碎片闪动着光芒,又像是夜空中的星,每一个都独自闪耀于寂静的夜空中,与任何一颗都隔着光年。
就像我一百多年的孤寂。
我拼尽了一切的力量,怀中抱着双生兄弟,背后站着像父亲一般的王,眼前面对着此生挚爱,不知道我站在他们中间,究竟能守护谁。
我最最在乎的三个人都在这里,可是他们却不能和我站在一处。
——我想死。
我想死。
——如果我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