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在了。
是不是所有人就都能幸福了。
原本势均力敌的较量,片刻的怔愣足以让战局改变,待到我回神时,黑衣长剑已至近前,脑中突然闪过一丝释然。
——杀了我吧,黑钢。
这样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然而眼前剑光闪动,我苦守百多年的双生兄弟竟然就在我眼前化为了碎片!
“法伊——!”
已经崩溃的神智让我失去了判断力,还不等我做什么,头便被大力地按在了地上,黑衣忍者半跪在我身边将我死死制住,我一时动弹不得。
“我应该说过!”他几乎是用吼的,“我不在乎你的过去,而且,如果那家伙让我们看见的果真是你的过去……那根本就不合理!”
……
什……么……?
理智不知在何时被强行拉回了,冰凉的地面也让我更加清醒过来。但无论怎样,过去是无所质疑的,因为它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没有任何地方让你可以因为任何理由而批驳。
黑钢却在质疑它。
“如果你的魔力越用越强的话,那么只要你想用就用,变得更强的话,‘杀死魔力比自己更强的人’的这项诅咒就会很难发动了吧?”
“可是,在刚刚看到的过去中,那家伙却说……”
——你的魔力虽然会越用越强,不过,只要把这个画在你的身上,在图案消失之前,就可以抑制你的力量变得比现在更强。
“为什么他要抑制你变强呢?如果那就是你的过去,为什么你要画上那个纹章?”
他的意思我瞬间便能明白,不由心头一震,稍抬起头伸手抓住一片碎掉的记忆实体,过去的一切在眼前清晰呈现。
记忆中,王对还是少年的我说。
“虽然无法消除……不过,能够加以抑制,这样就好了。”
“等你再长大一点,等到‘那一刻’来临之后,我的魔力将会超越你,在那之前,要是你的魔力变得太强……那就伤脑筋了。”
听到王提及的“那一刻”,我不禁紧绷了身体,几乎忘记了头顶早已放轻的压制。
“你的身上被施加的‘杀死魔力比你更强的人’的诅咒,会在仅仅出现一次之后就解除,”
他笑了,将我拥入怀中。
“到时候,你要杀的那个人,就会是我。”
……
真相变得难以置信。
我甚至忘了自己早便可以站起来,第一反应却是直接抬头看向王。
求你,王,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
——如果是,我岂非果真成了你自裁的工具?
“你让我们看这种破绽百出的过去,到底有什么企图?”
面对黑钢的质问,王依旧从容不迫。
“我只是想实现愿望而已啊。”
王的脸上甚至还留着淡淡的笑倥,语气也就像是平日里的闲谈一般,仿佛是在向我讨要打赌我输给他的一瓶酒那样。
“法伊,你答应过我,你会消灭替这个国家的人民造成危害的人,不管那是什么人。”
泛着魔法光芒的记忆碎片飞舞着,离开色雷斯的那天恍若昨天。
王浑身是血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被色雷斯国同胞们的尸体包围着,面色苍白,嘴角噙着一丝极不协调的笑,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王几乎是逼着我下手杀他,可我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最后只能凭一首沉睡咒语让他暂时安睡,连拯救他都做不到。
“这是我教你的咒语吧。”
只愿在梦中,您能有个好梦。
“一直以来伤你最深的,就是你的善良吧,由伊。”
那样恶鬼一样的王,最后只对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叫我更加地不忍心。我亲手一点一点擦去了他手上颊边的血迹,替他净了外袍,将他与我的双生兄弟一同封印在这里。
可是,他再是恶鬼,也改变不了过去一百多年的事实。
“我办不到,你……把我和法伊带出山谷,”我几乎失去了挣扎的力量,任由自己贴紧冰冷的地面,“不管你有怎样的想法,对我们来说,你都是……第一个亲切待我们的人,所以……”
“我没办法杀你。”
长久以来初次、也是仅此一次,吐露心声,都忘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有人说,心音是藏在身体里的声音,就像心跳一样,心声也像本能一样,都是为了活下去。
换言之,之所以吐露心声,是因为爱和绝望。
——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苦苦地哀求,把小小的一颗心挤出血来与残酷的现实抗衡,在绝望中企求事情能有,哪怕是一丝的转机。
可作为筹码,心似乎还是太轻了。
王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只是像刚刚一样漫不经心地笑笑,金眸幽深得看不清神色。
“那么……”
轻轻抬手,他身后水池中的水突然向空中冲去,直待水柱散去,露出护在里面的人。
“小樱——!”
谁也没有想到小樱会在这里——或者说是没有机会想到,纷乱的过去让我暂时忘记了来到这里的初衷,黑钢忙于应付我这边,而少年则因受到魔法的影响,一直倒在地上难以起身。
黑钢不知何时卸去了对我的束缚,看到小樱的瞬间,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真不可思议,这个身体里明明没有灵魂,却还能活着,”王淡淡道,“你就是那个变成人类外形羽毛力量的本原吗?不过那孩子已经回到这个身体里了吧?”
他指的是叽,是我当年取回羽毛时,按照印象中母亲的样子制造出的魔法人,虽然没有灵魂,她也曾陪伴了我和法伊一百多年,在我心中也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但如今我却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因为小樱的境况千钧一发。
——王竟然施法攻击小樱!
“这少女对你而言……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吧?”
王一边这样笑着,一边用魔法化成箭雨向我们这边袭来,我连忙张开屏障护住他们两人,结果便看到王持着狭长锋利的魔法冰柱,准备向小樱眉心刺去。
“住手——!”
一个分心让我设在黑钢身前的屏障破碎了,他急忙闪身才躲开光箭,我已无暇顾及,只能尽全力施法冲向王的方向,力图夺回小樱。
一定要成功,这本是我准备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而,失去了一只眼睛的我,已经不是王的对手,何况王的魔力也不同昔日而语。
我的攻击被王完全防下,顺势反击回来,魔法受制的少年撑起力气帮忙还击去了大半,这才让冲在最前面的我脱离险境,但如雨的光箭还是疾速向我们这边冲来,少年魔法受制也足以自保,我闪身躲去大半,再次撑起屏障防御成功。
安全了。
安全了吗?
在我安全的瞬间,我看到一支巨大的光箭直直向身后飞去。
那里,站着没有魔法的黑衣男人。
周围均有魔法波及,男人正忙于躲掉第一波光箭。
——甚至都没有看这边。
心脏一下子跌入了谷底,拉得血脉生疼。
躲不开了。
——怎么办。
要是他能躲开就好了。
但现实是不会随着人的希望而改变的。
男人在挡掉最后一波细密的光柱之后才终于有闲暇抬眼,最后的光箭只有一发,但却大得可怕,就连速度也快得惊人。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来不及躲掉了。
就算凭着过人的体能和反应力,他在一瞬间迅速左闪,那支光箭还是直直地穿过了他的右腹。
——他被光柱击中了。
光柱迅速地消失,露出血r_ou_模糊的伤口,即使他已经很用力地压住,喷溅的鲜血还是瞬间浸透了他一半的上衣。
流的血,多得像要是把生命都流逝的那样。
黑衣长剑,那个像高山一样屹立不倒的男人,身形一晃,重重地倒下了。
黑钢。
倒下了。
高山山崩,流水决堤。
那一瞬,我连绝望都没有了。
决堤般的魔法强大到成功抢回了小樱,可那个男人看不见了。
我把少女送还给少年,少年第一次用这样真挚的目光看着我,可是他看不见了。
在那个时候,少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仿佛是在挽留,就像曾经的少年担心我们的时候一样。
我知道我对不起这个同样叫做小狼的少年,或许这原本更该是他的名字,可我们却一味地怀念曾经,而忽略了他也是我们的同行人。
对不起。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赔给你。
因为,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因为连绝望,都在刚刚,随着那个人一起倒下了。
黑钢——
你看得到吗?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