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白玉堂本有满腔疑问,却看她这一副自在模样,又生生憋了回去。依言往厨房一看,在灶台上看见一直温着的白粥小菜,他腹中早已空空,三两下解决了又回到院中,见颜雪仍在院中看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将书翻过一页,“药和绷带在屋里,自己去换了再说。”
于是他的疑问再次被堵在喉咙里,应了一声,乖乖回屋换药去了。
若是展昭醒着见了,必会惊讶于这上天入地的耗子为何竟如此听话,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原因没别的,只因白玉堂尚未记事便父母双亡,是兄嫂一手带大,后来白锦堂早逝,嫂子一人带着幼子撑起白家,乃是他心中最为敬重的人。陷空岛的大嫂更是女中豪杰,将五鼠兄弟都收拾得服服帖帖,这白家小鼠自然也不例外。有这二人在前,白玉堂对比自己年长的女子都很是尊敬,若那女子再颇有手段并非凡俗,他就更是敬畏有加了。更何况,颜雪与他远在陷空岛的大嫂可是旧识,哪能得罪得起,可不只有乖乖听话么……
待到给自己腿上换了药,又进屋去看了展昭,给他也换药包扎好,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再出门时,颜雪已没了踪影。
这院子不大,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院落而已,空空荡荡,半个人也藏不住,只有颜雪之前坐的椅子还在,书也搁着。白玉堂朝外边看了看,只见满目青翠,被昨夜的雨洗刷得甚是精神,空气微凉,深吸一口气,连肺腑都一阵清爽,实在是舒坦至极。
屋里有人还伤着,白玉堂自然不会出门去寻她,深呼吸几番,活动活动筋骨,便转身进屋去了。
回到床边坐下,白玉堂看着展昭的脸,撇了撇嘴,左看右看找不到事做,穷极无聊,就伸手在他脸上戳了戳。
展昭没动静。
白玉堂又戳了戳,一面动手,一面小声嘀咕道:“喂,怎么还不醒啊,你有这么脆弱嘛?”
展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皱了皱眉。白玉堂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瞪大眼睛看着他,就见他晃了晃脑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
开始还有一些晕眩,缓了片刻,眼前视线清明,就见白玉堂紧张兮兮地盯着自己,展昭顿时什么劫后余生的感慨都没了,不由得想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声音有些沙哑,白玉堂一愣,随即整张面目都活跃了起来,“你可算是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好吗?”
少年的鲜活气息扑面而来,展昭略动了动肩膀,就感觉到后背一阵疼痛,但也有一丝清凉之感,想必已是上药包扎妥当,笑了笑,道:“还好,一点小伤而已,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五爷好着呢,哪像你这三脚猫这么没用?”
展昭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这才有时间环顾四周,只见身处一寻常农舍,不由得有几分讶然:“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借宿的人家吗?”
“唔……”白玉堂眨眨眼睛,决定卖个关子,“算是吧,我们上岸之后一直走啊走,就走到这儿来了。”
展昭顿时皱眉,不假思索,便道:“那怎么行,我现在没事了,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别被人追来,连累了别人。”
白玉堂心里暗笑,面上却是满不在乎,撇嘴道:“有什么好连累的,她既然放我们进屋,自然是不怕这些的。”
展昭微微变色,眼底有一丝恼意,强撑起半个身子,急道:“你、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们是刀头舔血的人,打打杀杀也就罢了,怎么能牵连无辜?”
白玉堂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连忙将他按回床上,翻了个白眼,“你给我好好躺着!怎么着,就你家风姐厉害,别人都是弱女子是吧?”
展昭一愣,“风姐?与她何干?”
白玉堂扭头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展昭反应是何等快,看他这样心知此事大有缘故,不由得放下了心,放软了语气,低低唤道:“玉堂……”
展昭过去多是叫他“五弟”,偶尔叫声“五爷”,脾气上来了也有“老鼠”、“耗子”的叫法,却从未唤过他的名字。此刻这一声“玉堂”出口,短短两字,却似千回百转,自有说不尽的风流缱绻,叫得他立时心软了,略一支吾,脸上居然还隐隐有些热了起来,“什么怎么回事啊?你不会看吗?自然是老天有眼,让我们绝处逢生嘛。”
“那这位让我们绝处逢生的贵人,又是何人?”
“猜猜看啊——谅你也猜不出来,告诉你吧,这屋子的主人,就是……”他清了清嗓子,一口气将那长串名号报了出来:“江湖第一美人,风雪双剑之一,雪仙子——颜雪!”
“雪仙子?”展昭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讶然道:“她怎会在此?”
“厌倦红尘归隐山林,有什么不好的?”白玉堂眉飞色舞,“我跟你说啊,虽然这屋子是差了点儿吧,可周围环境真不错,清清静静的,咱们完了事,不如过来住几天,和雪姐姐做个伴儿呗!”
“雪姐姐?挺亲密的啊。”
白玉堂没有察觉到他话中那一丝危险,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与颜雪的事一口气解释了个干净,“那是的,我跟她认识好多年了。当年好不容易从臭老头手里逃出来回陷空岛,正巧碰上她在岛上做客,其实做客也不恰当……我想想啊,当时是大哥大嫂出门回来,在松江府里和她偶遇,大嫂与她一见如故,又看出她带了伤,就请她上岛养伤了。正巧我又在,就这么认识了呗。只是这几年没听到她的消息,我也不曾料到如今会在这儿碰上。”
“原来如此,”展昭眼神一软,遥想起几年前的少年耗子,嘴角不由得扬起几分,从被子中伸出手,缓慢却坚定地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而后渐渐收紧,“玉堂……我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你。”
白玉堂愣了一下,随即似乎猜到了什么,目光一闪,有些慌张地别过头不看他,“……什么啊?”
“嗯,就是……”话到嘴边,展昭有些紧张,握紧了他的手,“就想问你,那黄泉路,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走?”
白玉堂:“……”
——意思好像是对的,可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展昭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补了一句,“啊不……我的意思是,今后的、其他的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这话听着顺耳多了,白玉堂略微挑眉,斜斜瞟他一眼,却不答他,反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认真的?”
“我看着像是开玩笑?”
白玉堂看着他的眼睛。展昭的眼睛生得好看,眸子里蕴着水,似清浅山溪,又如绵长江河,更是浩瀚汪洋,相处起来让人永远都猜不透他的心思。而此刻他的眼底却是清澈见底的潭,透亮无比,独独映着白玉堂的脸,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白玉堂垂眸,看着展昭的手,缓缓道:“爷若是答应了,你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
“自然不会后悔,”展昭笑着,五指一点点地插入他的指间,与他十指相扣,又抬起来举到二人之间,语气轻松,似乎已是胜券在握,“否则就让五爷一剑杀了吧。”
白玉堂“嘁”了一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展昭不曾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白玉堂不肯再说,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用力反握住,看着他的眼睛,眸光清冽,无遮无掩,坦坦荡荡,朝他扬眉一笑:“就这样吧。”
展昭的心瞬间就被这一笑填满,孤身一人在这人世间二十多年,如今终于找到能够相伴一世的那一个人,顿时伤也不疼了,一声近乎喟叹的“玉堂”出口,“我……”
“咳咳。”
门口传来一人轻轻的咳嗽,屋内两人、尤其是白玉堂顿时一阵手忙脚乱,慌忙松开交握的手,白玉堂一下子跳了起来,“雪、雪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颜雪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最后才看向白玉堂,意味十分深长,“这好像是我家。”
白玉堂面红耳赤,不知道她听到多少看到多少,此刻又听这话,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那个什么,我口渴了,我去烧点水。”说罢闷头就往外冲,眨眼没了人影,十分果断且绝情地,把伤重躺着不能动弹的展昭给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