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
颜雪倒也不拦他,迈步进屋,将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拖了椅子往床边坐了,歪头打量着展昭,仔细瞅了瞅他的模样,略略扬了扬下巴,“醒了?感觉还好么?”
这话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展昭一面心里揣摩着,一面露出他惯常待人的温和笑意,答道:“有劳仙子关心,恕展昭此时无礼了。仙子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我与泽琰是旧识,他有事,我岂有旁观之理?”颜雪语气淡淡,“你的伤口虽深,但不算严重,养一段时间就行了。这几日别动了,更不能动武,好好躺着吧。”
“是,多谢仙子。”
开场白两三句已说完,颜雪也不啰嗦,单刀直入,也没有丝毫听了人私话儿的羞赧,紧紧盯着展昭的眼睛,直接问了出来:“另外,我刚刚在门口听着几句,你与泽琰的意思,是打算凑一起了?”
展昭心头一跳,万万没想到这看似温婉文静的姑娘说话这么直接,略一沉吟,便撑着身子坐起来——颜雪挑挑眉,看着他这明显是违背医嘱的行为,却是安坐不动,没有阻拦。
强忍着后背的疼痛坐好,展昭挺直了背,直直地看向颜雪,郑重点头,“是,我们要在一起,不是朋友兄弟,而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用词,而后缓缓续道:“以爱人的名义。”
“说得轻松,你不过是看着泽琰那副好皮相,一时贪恋罢了。”颜雪蓦地冷笑,眸光烈烈,分明仍是昔年破雪剑的光芒,“分桃断袖,为人不齿,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腻味、就会后悔了。”
“仙子不信我?”
颜雪扬眉,“我为何要信你,就凭你是南侠?话说回来,泽琰年少,一时糊涂贪玩也就罢了,你堂堂南侠成名已久,那些个江湖阅历,难道就是用来哄男人的不成?”
这话半点也不客气,展昭听得却不怒反笑,摇头叹道:“仙子这话,可是偏心极了。”
“我便是偏心又如何?”
“仙子心意,展昭自然无法改变。而同样的,”轻笑一声,他抬头,正视着颜雪审视乃至带着敌意的目光,毫不退让,“展昭的心意,也绝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世俗之见如何,众口铄金又如何,自当年弃江湖入庙堂,关于我的非议就未曾断过,就算再添上这一条,也不过是他人的饭后谈资,又能把我怎样!”
颜雪目光微闪,一时为他气势所惊,尚未开口,只听他又道:“至于玉堂,他决定了的事谁能改变,若是被别人说几句就改了,那也就不是那个锦毛鼠白玉堂了。这几年来,我们同在开封府麾下,轻松的艰难的,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了,他若无意,我自然不会相扰,可他既与我同心,那就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一时四下静默,落针可闻,颜雪秀眉微皱,看着展昭,试图从他的神色里找到一丝破绽。展昭坦坦荡荡任她打量,没有半点退避。
交锋在无声中进行着,最终还是颜雪先移开了目光,深深呼吸一番,平复了一下心绪,良久,方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到此为止吧。”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展昭的眼睛,“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希望你是例外。”
“我心匪石,仙子放心。”
颜雪嘴角一扯,算是笑了,转身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淡淡道:“我与泽琰现在有事要出门,你把这些东西收拾了。”
“好,”展昭下意识地答应,目光再往桌上一看,只见一个篮子里装着满满的各类蔬菜,还有一只刚刚杀好的肥鸡,顿时一呆,“呃……”
颜雪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迈着那娴雅温柔的步子,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院外,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定翻着书的白玉堂“噌”的一下蹦起来,十二分地乖巧,“雪姐姐……”眼神却不断地往她身后瞟。
颜雪是什么人,这点儿小动作如何瞒得住她,微一挑眉,却不说破,反而冷了脸色,就这么盯着他,不说话。
白玉堂放下书,朝她讨好地笑,“怎么啦?”
颜雪见他模样,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是冷冷:“跟我来。”
林深之处,有孤坟一座。
白玉堂站在坟前,心中惊骇已极,看着墓碑上深深刻下的“亡夫”二字,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难以置信地开口,“这是……姐夫?”
相比之下,颜雪淡然许多,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一身朴素青衣,抬头看着周围的青翠山林,轻轻呼出一口气,“是。”
“那这是……”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我在杭州,不巧遇到了一个仇家,在打斗中闯进了他的家里,就这么认识了。他只是城中一个书生,父母早亡,也懒得去考什么功名,守着一个小小的书画铺过日子。我当时锋芒正盛,他竟也不怕,想想也是难得……”
她说得轻描淡写,白玉堂却能想到,面对刀光剑影而毫无惧色,非大勇之人不可,这样的人,哪怕仅仅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也足以让人另眼相待。
“后来,我便留在了杭州,江湖儿女嘛,何处不是家呢?”颜雪微微一笑,眉宇间浮上几分温柔缱绻,缓缓道:“那段时间,我很快乐,和江湖中闯荡的意气风发不同,那种宁静与幸福,让人安心。
“可惜……后来我行踪被人探知,仇家追了来,一路且战且走,直到此处,他替我挡了一刀,就再没醒来。”
虽然早已知晓这个结局,可白玉堂还是不自觉地狠狠握拳。周围山中传来清亮的鸟鸣,一切都是那样宁静而美好,谁能想到,这里曾经也是尸横遍地的修罗场?
“处处青山可埋骨,我便将他葬在了这儿,自己也搬来住着陪他。”颜雪声调依然没什么起伏,时间是最好的药,曾经的彻骨伤痛如今已结了痂成了疤,再也不会如当初一样稍微一碰就鲜血淋漓,只会成为一道苍白的痕迹,镂刻一生。
白玉堂垂眸,不知该说什么。这个女子不需要同情不需要安慰,她有足够的能力治愈自己,此时他所能做的,只是当个忠实的听众而已。
沉默良久,颜雪忽然转过了头,看向白玉堂,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吗?”
“啊?”白玉堂一愣,随即摇头。
颜雪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与展昭,是认真的?”
白玉堂目光一闪,犹豫片刻,略一咬牙,最终还是迎着她的目光,郑重点头:“是。”
颜雪静了片刻,低下眉眼,看向那孤零零的墓碑,眸光闪烁不定,又是良久,方才轻轻道:“这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吗?”
“当然,”他答得果断,没有任何犹疑,“可我白玉堂决定了的事情,绝不反悔!”
颜雪似乎笑了笑,可这笑意太快,转眼就没了踪迹,只听她淡淡的声音响起,“他非江湖人,却依然被江湖吞没,你们一边庙堂一边江湖,在这夹缝之中,只会更加危险,稍一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白玉堂微微皱眉,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可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颜雪没有看他,依然注视着那冰冷的墓碑,眼神温柔,仿佛在与情人低语,“泽琰,你们若真的决定了,便也转告展昭,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希望你们能珍惜时光,莫如我一般,最终得个暮雪千山、只影独行。”
白玉堂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白玉堂沉默了下去,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女子的通达尚在他的想像之上,他再留下已没有意义,默默后退几步,放轻了脚步,转身往来路走去。
走过几步,白玉堂终是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青衣的女子静静站着,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坚硬的墓碑。
如同抚摸情人脸庞般温柔。
雨后的阳光将她整个包裹起来,四周风声萧萧,似是那留恋不去的故人,依然陪在她的身边。
回到颜雪的山间茅屋,白玉堂的情绪依然没有缓过来,神情落寞地走进院子,忽然听到一阵哗啦乒乓的声响,转头一看,只见厨房里烟雾缭绕,一个人捂着口鼻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腰上系着围裙,手上还抓着一个锅铲,一出门就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喘了两声,看到院子里的他,顿时就愣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