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哪一种,都绝不是对他有利的答案。
何为脑子里的念头出现又抹去,任他如何思考也想不明白,这自己信口捏造的经书,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柳青和白玉堂都不可能,难道是……
“……在下一着不慎,钻了别人的圈套,连累明信大师身故,万分愧疚,又担心贸然说出真相会招来更多麻烦,故而沉默至今。”在何为飞快盘算的同时,柳青已经将此事的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环环相扣,有理有据,“我知众位都认定那夜是在下杀人潜逃,可事实上,正是这何为的同党杀害了两名僧人,劫走了在下,妄图杀人灭口,同时嫁祸给陷空岛白五爷——毕竟,五爷的飞蝗石天下闻名,又与在下交好,实在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柳青看在眼里,续道:“幸得苍天有眼,正当在下即将被灭口的时候,碰见了在附近巡查的武当弟子,被他们救下,容智南大师收留,这才有了今日之事。”他顿了顿,转向朱浩,面色郑重,“多谢朱大侠与智南大师的救命之恩。”
朱浩是个老实人,没他这种编着瞎话面不改色的本事,不好应他,只点了点头。
智南保持着笑而不语的状态。
有他们这一姿态已经足够,众人恍然大悟,纷纷惊叹不已:“原来几位大侠早就知道了,今日是特地设局等着呢!”
“武当有朱大侠,少林寺有智南大师,真是我武林幸事!”
“这何为真是太狠毒了,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干出这种事来!”
众人嗡嗡不止,有心人侧耳一听,登时坐不住了,人群中炸响一声霹雳:“说来说去,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东西,没一个打算给柳判官道歉吗!”
大雄宝殿内,德恩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
从展昭白玉堂两人脱逃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失控了。
他们不知道王哲早已暴露被他们找上门去,没料到柳青会借机成功逃出,更没有想到,本以为掀起江湖非议会逼得他们百口莫辩,可他们竟然会直接和灵隐寺这边联系上——灵隐寺竟然也愿意信他们!
——为什么还会相信他们?所有的谎言都编织得有模有样,还有孙晨这个来历干净的人证,为什么还是不能打破这份信任?
也许是交情,也许是义气,也许就是“信任”本身。
所以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收拾人马抽身撤离以保全自己,而不是在接到灵隐寺帖子时一时冒进,一脚踏进这个重重编织的陷阱,如今再想要全身而退,恐怕已经不行了。
德恩合了合眼,定下心神,抬头看向殿外,看见白玉堂一身白衣,站在阳光之下,坦坦荡荡,如一块绝世的美玉,没有一丝瑕疵。
他再转头看向身侧,明觉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面容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只有那双眼睛被什么点亮了,蕴着大慈悲与大法力,如同如来佛祖的五指山,沉沉地朝自己压了过来。
那刚刚定下的心神,不可抑止地再次乱了起来。
“白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爷什么意思,德恩大师不知道吗?”
“老衲与公子素昧平生,如何知晓公子的意思?”
“哦,素昧平生?”白玉堂挑了挑眉,眸中有一瞬间的锐芒闪过,“五爷我可是差点死在你那小灵寺呢。”
“竟有此事?”德恩大惊,立刻追问道:“五爷是何时来过本寺的?”
“前几日我们得了线索往小灵寺查看,谁知那儿埋伏了人马要取我们性命,九死一生地逃出来,怕是多亏佛祖庇佑。”白玉堂抱臂而立,笑意慵懒,却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腥气,“德恩大师却说根本不知此事,佛祖座前撒谎,不怕遭到报应么?”
“你……”
德恩刚要开口,就被他立刻截断了话头,白衣的公子放下手,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目光:“你以为,我们是如何发现王哲和你们关系的?真以为,那天晚上你们之间的勾当,就无人知晓了么?”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武林高人们顿时哑了,好像被人当面塞了满嘴的泥,愣过之后面色立刻难看起来,似乎还想维护一下自己的身份架势,面容看起来都显得扭曲了,左看右看觑着旁人脸色,鼻子里吭哧吭哧喘着气,嘴里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方一看他们如此姿态,焉能放过机会?立刻纷纷开口,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要将这几日、甚至是长久以来的憋屈气一并发作出来:
“哼,一个个自诩正人君子,却连一句道歉都不肯说,真是好风姿、好气度呢!”
“诶,这你就不懂了,这些君子们的风姿气度可是对着他们自己人的,我等粗人,哪里配得上与他们相提并论啊?”
“就是,自己人的委屈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可旁人的生死,又管他们鸟事?”
“他们这些名门正派,对自己对别人,可是两套标准呢,那些个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咱懂个屁!”
他们唱和不绝,正说得起劲,柳青瞥了一眼朱浩绝对算不上好看的脸色,再瞥一眼依旧如泥塑般面无表情的智南通成,心里盘算着火已经足够,便以手抵唇,轻轻咳了一声。
他一出声,周遭的议论嘲讽立刻停了,他朝他的绿林朋友们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便转向众人包围之中的何为,嘴唇略略勾起,眼底却是一片冰封,“何兄,你还有何话说?”
何为愣了一瞬,随即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双拳紧握,大喝道:“这是诬陷,是诬陷!我根本没有见过这狗屁经书!”
智南抬了抬眼皮,“阿弥陀佛,何施主,慎言。”
何为被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如同胀饱了气的皮球被扎出一条细缝,虽不至于破裂,可气已是不足。他嘴角抽搐两下,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脖子,大声道:“朱大侠,难道你也相信这厮胡言狡辩么!”
朱浩面无表情,依然沉着一张脸,漠然答道:“我只信证据,你若说是陷害,拿得出证据吗?”
“根本就没有什么秘籍,要什么证据!”
“嗯?可是柳青不正是因为图谋秘籍,才杀人越狱的吗?”朱浩微微眯起了眼,脸色看起来更黑了,瞳孔中开始汇聚起浓重的风云,好似下一刻就要冲破阻碍席卷一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何为一时失言,被朱浩这么一瞪,还未来得及辩解,一旁柳青却也不再给他机会,扬声道:“诸位豪侠,何为他处心积虑,结识在下后将在下骗来灵隐寺,盗取经书杀害方丈嫁祸于我,事后又暗害了两名僧人将在下劫走企图灭口,可谓是心狠手辣!他巧言令色,蒙骗了大家,将我江湖搅得不得安宁,如今真相大白,岂能放过!”
“你、你才是一派胡言——”
柳青理也不理,续道:“另外,大家可还记得前几日海潮派周琼及雁荡三杰之死?这几日在下暗中查访,有证据显示,他们都是被何为一伙所杀,目的就是挑拨离间扰乱江湖,好从中渔利!这么煞费苦心,背后所图不小啊!”
这一句可远在意料之外,何为瞳孔猛地一缩,眼底掠过一丝深藏的恐惧,忍不住退了半步,“你……”声音微微发颤,早没了之前胜券在握的架势。
柳青挑眉看他,目光深深,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神几乎击溃了何为的防线,他动了动嘴,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不可能……
——柳青当然不可能知道千里之外的襄阳城内,还有一只翻云覆雨的手在等着收揽战利品,但从白玉堂的只言片语中他也可以猜到这背后并不简单,只是这话不必明说,何为也不必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简而言之一个字:
装。
而结果很明显,他装成了。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树木掩映之中,突然射出一物,速度极快,直奔柳青面门!
这暗器来得极快,带起的风声却是极小,从众人头顶擦过,竟然很少有人发觉,可知此人功力之高。然而这出手的角度却实在不佳,居然就在柳青他们正对面,被人看个正着。
既然已被看见,那“暗器”自然也就失去了其价值,柳青也好、朱浩智南他们也罢,哪一个是等闲之辈?当下只见柳青袖子一挥,那暗器便被他打落,同时大怒道:“怎的,众目睽睽之下,还要杀人灭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