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使命,责任,义务,都是要让那人过得好,但是他越出现在那人眼前,事情发展的方向似乎就越是背道而驰。虽然看上去一直都是那样,情绪的起伏甚至没比自己多到哪去,但是他知道,他并不快乐。
明明是心如止水的,是置身事外的,却渐渐觉得也有些茫然,焦躁。
直到那一天,遇见那个人。
35
那天他例行性地去了超市,添购食材日用品,推着购物车刚拐到隔壁走道,后方就有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接着有人在自己肩上拍了一下。
“嘿!钟点工!”对方的口气听来有种松了一口气,还有点开心的感觉,“真的是你!我之前跑了好几趟,那个白袍大叔就是不放行,最近又忙着日本的拍摄工作───”
RP-OO回过头,打量一眼面前的男人,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又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别人,而后在他右半边的身躯上比了比,压低音量,说悄悄话似的,“这些…都修好了?”
RP-OO只是微微抬眼,有些警惕地看他,对方却当他默认了,自顾自又把话接下去说,“呼,太好了,我一直很介意,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
“欠了你那么大的人情,都不知道该怎么还,而且,要是你就这样坏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Sean交代了…”Nick又观察好一阵子,想确认RP-OO是否完好,甚至拉着他的手上下活动关节。
“对了,Sean还好吗?”
RP-OO不动声色地收手,停顿了一会儿,“…宇文先生很好。”
“是吗?”听到这样的回答,Nick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我挺担心他的。之前有几次去他家找他,想问问你的消息,但是──啧,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妙啊。”
“我从没看过他那个样子,好像……”Nick想了很久,找不到适用的形容词。
事实上,后来几次再见宇文治,他的态度忽然就缓和下来,不再那么针锋相对,但也不是笑脸迎人。就是忽然…空了的感觉,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了。
Nick没办法从他口中打听到消息,或者说,他没能听见Sean说任何一句话。那人就这样,空落落的,屈着膝盖坐在沙发上。Nick几乎以为,眼前的人也许已经死了。
原来,那个下雨的夜,也是属于Sean爱情里的一种形式。离开他不是句点,他不在了,才是。
“不过,既然你回来了,那么他终于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了吧?”Nick回过神来,笑得痞痞的,搭上RP-OO的肩。他突然为宇文治感到庆幸,这人还在。
听了这话,RP-OO有一两秒的闪神,又有些微的错愕。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这一年来宇文治的各种样貌,他反覆搜索,一一细想,竟没有一刻能称得上是幸福快乐。
眼前的男人完全猜错了。
“…这位先生,你恐怕认错人了。”RP-OO忽然有种被戳到痛处的感觉,脸色和口气都不太和善,却没能让对方打退堂鼓。
“啊?”Nick往后退了一点,把RP-OO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又看过一遍,“没错啊,你不是Sean家里的钟点工吗?好像叫做是…呃……零零?”
听见这个称呼,RP-OO很轻微地拧了下眉毛,口气生硬地回绝他熟稔的态度,“我想我们并不认识。我的名字…也不是零零。”
至少宇文先生从来不这么叫他。
Nick的神情充分显示出他的惊讶,显然他并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生疏见外的应对。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Nick啊,Sean的──咳,朋友。之前我们见过几次,虽然你不太喜欢我,不过你跟我还算有点交情,记得吗?”Nick心里不禁往车祸后遗症这个方向想去,说话也收敛许多。任凭他再放纵随兴,也还不到能对着救命恩人说"我是你喜欢的人的炮友"这种话的地步。
但是RP-OO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那处不合理的停顿似乎没有任何兴趣,眼神里没有一点波澜,“…我想你见到的也许是前一型的机器人,主人按照旧型的标准订制新型,也是很常见的事。”
Nick大概对于这种超现实的事情还不是接受得那么快,只见他惊讶地挑眉,左右瞧着他,“等等,等等,你是说,虽然你外表还是你,但是里面是别人?我见过的,也见过我的那个,已经…”
“不存在了。”
“………”Nick终于安静下来,也许是受到打击的关系,低头思索着什么,再抬头,并不死心地盯着RP-OO看。许久,他终于放弃,两手一摊,耸耸肩,“这样啊,那也没办法,只可惜我的道谢,他听不到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你忙吧。”Nick对他笑了笑,一点兴趣也没有地摆摆手就走开了。
RP-OO在转身前,短暂而不明显地向这人的背影微微欠身。他其实看出他神情里的含意,看出他有些失望他原来只是个冒牌货。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旧型,连这个只和”他”见过几次的Nick都有这样明显的反应,那么,以往大概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宇文治,到底是顶着怎样的心情在看待现在的他,是怎样忍受着他的存在,他也大致能猜想出来。
于是,他的"前世"没能给宇文治幸福,"今生"也没办法让他快乐。
他的存在,简直是个命定的错误。
36
其实,严格说来,自己被交付的工作,都是他人轻易可以取而代之的。三餐可以叫外卖,家事可以找清洁妇,搭配服装宇文治比他更拿手,至于叫他起床…
RP-OO的手在敲上门板前,停顿住。
他知道,这一年来的每一天早上,在他出声之前,宇文治都已经醒着了。只是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总要到他说一声"宇文先生,该起床了",他才翻身下床,也并不遮掩丝毫没有睡意的双眼。或许是一种无法在"外人"面前露出熟睡模样的提防。
真要仔细去琢磨,背后的意义倒很彰显他的毫无用武之地,像是在跟他说"看吧,其实我用不太上你"。像这样的想法,不去细想也没什么的,这样也都过了三百六十多个日子,但是从超市那次偶遇之后,这一点一点,越来越深入的思考,就好像滴入清水的墨,一直在侵蚀他的本分职责。
几秒钟之后,他的手终于落下去,在门上叩了两下,门里面并没应声。
前一晚宇文治回来的时间比以往晚得多,身上也带着酒臭,是这一年来从未看过的模样。看得出来他喝得很凶,虽然是自己上楼来的,但是脚步踉跄,在门口脱个鞋就跌跌撞撞地。RP-OO上前想搀扶他,还被他恶声恶气地斥退开。他看他的眼神,混杂了许多情绪,也不说半个字,就这么死死地瞪着他看,看得累了,又浑浑噩噩地走进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