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孩子在想什么,但装作不知道,先哄殿下睡觉。但死孩子贼刁钻,睁着眼睛,眼神亮闪闪的,就是不肯睡。
“先睡。睡醒了再给你看。”
不睡。
“唉……”
欲公子没办法了,枕着凭肘躺在他身边。
下午,默苍离去找他说事情,就看到隔壁的卧房门口,羽国宫人还守着。小孩子午睡都久,估计还没醒。
卧房内,四周帷帘都是拉起的,屋内光影昏暗柔软。欲星移卧在寝台上,手支着头,已经醒了。看见学长进来,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默苍离别吵醒鸿儿。
“嘘……你看,好不容易睡着了。”
衣摆下,宽大的鱼尾盖在孩子身上。小孩的手还拽着尾巴尖,握着睡着了,睡得很沉。
鲛人的尾巴可不是随便能碰得到的啊。欲星移轻声笑道。
默苍离坐下,望着那熟睡的孩子。
以后我可不敢要孩子啦。学弟说,真真是……磨死人了,拿他没办法。
嘴上是这样说,但是手指还在替太子将额发理到耳后,分明还是挺喜欢的。
长大后就是个混世魔王。默苍离说。
欲星移摇头:谁说的,说不定长大后很尊师重道呢?你要是收了他做大弟子,就让他替你带学生,我看他能带得有模有样的。
幕三十
鸿儿过来玩了几天,风平浪静。有天下午放了课,默先生说,最近事情少,请学生们去鱼龙居喝酒。
几位九算里,他算是和尚贤宫的学生走得最近的,加上风趣平易,x_ing情随和,许多年轻人都喜欢同他待在一起。
欲星移也去。虽然拜师时间短,但谁都知道先生宠爱这名弟子。
“这段时间,羽国太子总是缠着你们,莫要为了他分心。”先生说,“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掌门师兄也不好好教着……”
鸿儿那副样子,也确实不好教育。这孩子聪慧,又嚣张任x_ing,旁人说什么都不听。
虽然陷入了掌门之争,但是近几个月,墨家还是相对平和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默苍离准备着师者的考核,欲星移则准备进入天志殿,都各有各的事情。
鱼龙居里,北宫的学生们也正好在,双方打了个照面,就寒暄了一阵。人一多起来,喝酒也热闹不少,酒过三巡,就有人提出击鼓传花,拿到了花枝的人要从准备好的纸条堆里抽一张纸条,做上面说的事情,不许带侍从和陪读。
先生们肯定是不能玩的,就坐在一边,看学生们玩。
先是玩了两轮,有学生抽到了去河边与琵琶女搭话,也有人抽到出去装乞丐。玄之玄拿到一次花枝,上面写着男扮女装。
这都是谁写的……他咬牙切齿,将纸条扔进了香炉里,但也转身借了房间,过一会再出来,竟真的变了个人。
众人评论一会儿他的易容术,须臾又开了新局。这一次,鼓声停止时,花枝在欲星移手里。
哎呦,可别是什么太刁钻的……他自言自语着,从竹篓里拿了最后一张纸条。上面的事情不难,就是要人去宫内藏书楼三楼、靠左第二个书架的底层,取一套风月小说的书匣子。
“啧啧,这可真是……”他看看四周,众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玄之玄说,食色x_ing也,学长可不能赖。
好。不赖。他苦笑着,百般无奈地起身,离开了鱼龙居。这件事情说难不难,关键是怎么出入藏书楼。晚上,藏书楼是锁起来的,要是想进去,只有爬到二楼翻窗,或者想办法撬锁。
但欲星移不用,他有办法弄到钥匙——默学长的五斗柜里,就有一把藏书楼的钥匙:书册出入清点是由他负责的。
今夜默苍离不在银杏书楼里,到天志殿去了。欲星移懒得点灯,借着月色摸黑进了他书房,熟门熟路把钥匙拿了出来,正要转身出去,忽然就听房门吱呀一响,有人轻轻地走进了书房。
“谁?”他也惊到了,大声问道——肯定不会是默苍离,学长回来时候子文会在前面点灯引路,不用摸黑进来。
月色透过窗纸,照出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孩子抱着一卷经书,讶异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默苍离呢?”
“殿下怎么来了?侍候人没跟上?”相处久了,他也知道上官鸿信经常会做这种事,和自己小时候挺像的,动不动就私自跑开,到偏僻的地方去玩。但欲公子的侍卫当时是故意装作找不到,太子殿下的情况就严重多了,那是真找不到。看今晚的情况,他就明白过来,这小孩又偷跑出来,到这找他们玩。
果然,鸿儿摇头,“你不许告诉他们!”
“肯定不说。殿下待在书房,不要乱跑。我还有些事……”他正欲离开,突然想起些事情,又停住脚步,犹豫了一会儿,回头问孩子,“你若想玩,就和我同去罢。”
——主要是考虑到,万一把小孩一个人留在这然后出了事,自己也难辞其咎。反正就是进藏书楼拿个东西,还不如把人带上,到时候随便找个宫人交托了。
殿下玩心重,再加上自从看过了鱼尾巴,这孩子就和欲星移亲近不少。同样是贵族出身,欲公子的风趣幽默、谈笑风生,要比天志殿里那堆点头哈腰诚惶诚恐的学生教人喜欢多了。于是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和他一起离开了银杏道。
或许是天意,确实凑巧,这一路上,他们都没有遇到宫人和侍卫。深夜中,藏书楼附近寂静萧瑟,月色树影,透出几分鬼气。楼内是禁止烛火的,所以日落后就落了锁。欲星移将门锁打开,带着太子走了进去。
书楼一共五层,只是用来存放书册,所以采光并不好。外面月色明朗,楼内却昏暗模糊。四周弥漫着防虫用的椒香味,刺激得小孩子打了几个喷嚏。
“偷偷告诉你。”他背着手,像个大人一样走在欲星移前面,“我进过天志殿里的另一间屋子了。”
他说的应该就是钜子和九算议事的地方。欲星移叹了口气,“殿下真厉害。”
“还偷偷坐了太子师那张椅子——但一点都不舒服!连个坐垫都没有……”
钜子的椅子都敢坐啊……他苦笑,“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小孩子就把这话当夸奖了,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纸条上的那个书架很快就找到了,光线昏暗,他只能点亮随身带的火烛,去找底层凌乱书堆中的书匣子。底下的书大多都是古老经典,但要的是风月小说,也不知道怎么会混进去的,他们甚至不确定这套书还在不在。
欲星移找了一会,竟然真的找到了一套名字与众不同的书。看那个书名,确实香艳旖旎。匣子是关着的,他没心思打开观赏,就抱着它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就在这时,楼底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有人来巡逻了罢,可不能被瞧见。”他熄了烛火,指了指书架后面,“请殿下屈尊躲进去吧。”
半夜被发现私闯书楼,虽然不是什么要事,但终归还是要记过处分的。上官鸿信则是怕被抓回去,立刻就躲进了架子后面。欲星移正要藏身进去,两名巡逻的护卫就已经到了二楼,喝令他站住。
他手上还拿着那个书匣子。被抓住私闯藏书楼没什么,但是这书……实在尴尬。
一时之间,欲星移也不知道该继续拿着还是放下。而那侍卫提着灯过来,一点没和他多说话,直接夺下了书匣子,将盖子打开——匣子里的似乎并不是什么风月小说,而是两卷墨绿色皮面的卷轴。
灯光昏暗,弄得人心惶惶;他只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只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渐渐滋生。
侍卫将卷轴转到系绳处,那里有一个金箔蜡封,旁边贴着记载日期的纸条。看到这个,欲星移突然明白了什么,手心冒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
中计了。
——装在这书匣子里面的,不是古文,不是小说,而是两卷未开封的试卷。
两更天,默苍离被人从天志殿里叫出去。
今晚,学院里出了大事。有人从九策楼里偷了下一场的两盒试卷,被人看见逃往藏书楼方向。侍卫前去搜查,在书楼中将欲星移人赃并获。
藏书楼外,秋风萧瑟,已有七分寒意。他匆忙过去,就见那已经聚了几个人,有九策楼的师者,有附近的学生,也有生员部的几名高层。空地上,欲星移正和侍卫僵持着,他们要他跪下,欲星移是什么出身,根本不将这些侍卫放在眼里。
师者见结对子的学长来了,顿时怒斥,“简直反了!带你学弟跪下!”
默苍离说,“学弟还未认罪,如何定罪。”
“人赃并获,还狡辩什么?”师者说,“他是学弟,年轻不懂事就罢了,你一个学长也跟着昏头了?”
默苍离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来的人越来越多,远处,有两列仪仗正次第过来,一方是钜子,另一方是他的父亲。在左边,许多羽国的宫人聚在那,察看太子的情况。
铁证如山,可欲星移拒不认罪;羽国的太子也说,他们直接从住处过来的,根本没去九策楼;钜子与默先生商讨了几句,也不知是做何结论。上官鸿信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但是被宫人们带开了,渐行渐远。
“欲星移,是你做的吗?”像是做了决定,先生上前问话,神色中隐隐痛心疾首,“师父相信你。”
事到如今,默苍离和他都知道自己已经入局,信与不信无关紧要;月色、火光下,欲星移只是略笑,眼神望向了师者,问,“先生还记得击鼓传花时,我拿到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