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 作者:玄衣朱裳/扶他柠檬茶/千年一页/蓝底白花【完结】(38)

2019-06-13  作者|标签:玄衣朱裳 扶他柠檬茶 千年一页 蓝底白花

  就为了一杯茶,欲星移又留他半天。这茶叶难得,寻常弄不到,更没那功夫冷泡。

  那细如银针的茶叶在水中根根分明,赏心悦目;石风铃轻轻响着,那人忽然问,“你知道鲛血的买卖吗?最近在沿海一带,又开始盛行起来了。”

  欲星移摇扇略笑,目中却有几分寒意,不作应答。

  鲛人血,可起死人,生白骨,是价值千金的奇药。活杀取血,更是药效显著。鲛人百毒不侵,少有疾患,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麝因香而死,象因牙而死,蚌因珠而死,怀璧其罪罢了。

  海境明令禁止外出,但仍有些鲛人年轻无知,会贸然离开封地,去外界活动。这在鳞族看来算是自作自受,故而只是怜悯,也未如何追究。可现在这事情被摆在台面上提及,显然是故意让他不痛快。老七就是这样,颇孩子气。

  玄之玄端起那琉璃盏,看里面淡青茶水泠泠:不知一个默苍离,值几条鲛人?

  欲星移半阖着眼,轻声问:不知你觉得,自己值几杯茶?

  互相踩要害,点到即止就是了。玄师弟今天这一脚踩得狠了,难免让人不快活。

  过了午,天回暖,大概是秋老虎,比三伏天还要热。雪针茶的味道沁人心神,总算带来些凉意。沐摇光来回报,说,有位师者过来北宫请安。

  什么请安不请安的,直接来就是了。欲星移苦笑,让玄之玄继续坐着,“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的,老八开始讲究了。”

  “老八是书香门第出身,自然守规矩些。”

  “九算平起平坐,他守无需守的规矩,我还担心其他人看轻他。”

  “他胆子小,被人看轻,说不定还舒服些。”

  这样说着,就让沐摇光将人请进来。老八站在中廊外行了礼,再进来坐在玄之玄身旁。尚贤宫里留下的几名九算,皆以欲星移为首,他们手中的权被剥得差不多了,又得不到老五的扶持,日日如履薄冰。

  老八也闻到了雪针茶香,于是也匀了一杯。过一会,北宫的厨房那送来些精致茶点,放在冰盘里,用荷叶包着,清新可爱;侍候人再单送了一份药茶过来给欲星移,其他人也不通药理,只能闻到些苦涩的桂枝与当归味。

  “你病着?”玄之玄不禁皱眉,他不喜药味,“这也不是四物汤罢。”

  欲星移将药茶放一边,等凉一些再喝,“连我在喝四物汤都知道,盯得真紧。”

  “都是你自己选的,要站在默苍离这边。”

  “——活血补血的药茶罢了。一方水土一方人,我是鳞族,换做你去海境住几年,每天把花椒当饭吃都保不住膝盖。”

  在人界生活,起初是不觉得什么的,但是上次换鳞落下了病根,之后也未回海境好好将养,感觉就更重了些。他想回海境,其中也有这层缘故。

  三人坐在一起,老八倒也没特别亲厚谁,安分守己。他们留在尚贤宫的这一批被默苍离和欲星移打压得狠了,连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都没了,看着畏畏缩缩的。

  好在欲先生待人平易风趣,不像钜子那样丧心病狂。喝了药,欲星移就让人抱来些名迹古画,邀众人同赏。也没看多久,大约过了三刻,他就有些发困,道了声对不住,先行回去休息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都日暮了,玄之玄已离开了尚贤宫。他在榻上靠了许久,只觉得说不出的难过,头沉得叫人想吐。

  外面华灯初上,青竹林里夜明珠璀璨,虽是繁盛美景,却难掩寥落。药茶的紫砂杯还放在案几上,欲星移将里面的药渣随手倒进兰花盆里,让人拿去收拾了。这兰花没人好好侍弄,叶子都发焦了。

  侍候人说,公子镇日里拿药浇它,再好的兰花都给折腾死了。这株紫霞明明今年能开花的,现在连花苞都发不出。

  光看叶子,长得也挺好。欲星移拨弄了一会,挽了袖子,兴致勃勃去替屋里的兰花摘心。老六告假回去了,这里就留下了老八和老四,也没其他事情,他也闲着。这样弄了半晌,花香染得身上都是,兰香幽远,太浓了也不太好了。侍候人来问他是否用晚膳,大概被那花香冲得,人也没了胃口。

  外面有人弹琵琶,也不知是哪的学生,弹得生涩。他听了一段,让人取来一支老箫,站在窗前,跟着应和了一曲。自己的技艺也生疏了,墨家不尚管弦,那人也没兴趣弄这些,便极少有机会摆弄。乐声次第静后,老四抱着琵琶来看过他,便又同弹了几曲。

  “你用过饭了?还是去我那一起吃?”老四也吃的晚,他为人随和,两人走得近,经常一起吃饭喝酒。现在晚了,欲星移才觉得有点食欲,说,要不然出去吃罢,好久没去过鱼龙居了。

  学生时候常去,如今不常去,开始念想那里的下酒菜了。北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却做不出那种老卤的小味道。

  老四说他口重,欲星移也无奈,自己不太吃卤味,最近才开始想的。

  这样又过了几日,发困得愈发严重,终于让鳞族的医官过来看了。众人都想,至多也就是换鳞前的反应罢了;结果医官说,已经凝珠了三个月,公子自己没觉察的吗?

  欲星移还一件绀单衣外披着朱墨常服,坐在廊下风口中,听见这话,不由怔怔的;三个月前,大抵也就是默苍离和他因为羽国的事情吵完、又想盖过此事,便和好亲近的那次。

  他是起了这个念头。鳞族大多喜欢趁着年少凝珠,将这件大事了结。而上次碎珠后休养整备,他却也是只有念头罢了,没特别去注意。

  这件事也未外传,怕节外生枝。凝珠被取出后,就在北宫设了法阵供养起来。这段时日本该休息的,然而恰逢秋分,所有九算归来述职;默苍离不知道何时归来,门内事务由代钜子处理,依旧是一刻不能放松。

  幕四十三

  封后那年,凰羽尚未双十年华,如今登极,母仪天下,该尊称她一声凰后。

  多年未见,众人各有变化,老九的位子已经空了,钜子不发话,自然也无人去填补。老五和他在北宫的廊下遇见,还是老样子,言语中带着皇家矜贵,也有些女人才有的锋芒。

  人难得来了那么齐,不知老大和钜子赶得及秋分么?她抚摸着留长红染的指甲,望着宫门黄花。物是人非事事休,这里曾是上官氏的宫殿,如今却找不到任何过往的痕迹。身边的人和她很像,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对谁都带着美好的笑意,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老三,羽国的风水可好?

  人还未到齐,她来得早,代钜子就带师者闲步片刻。羽国风水自然是好,否则也养不出这样国色天香的中宫。欲星移给她的贺礼中有珊瑚冠一顶,正红珊瑚哪怕在海境也是珍惜之物,她也不会不识货。

  她的美貌与这珊瑚冠相称,他也送得心甘情愿。

  “银杏书楼也算你们的故居了,也不好好留着?”他们路过银杏道,秋日金杏华盛,比往年开得都好。那书楼没让人去料理,就闲置着,也无所谓有没有学生住进去。

  欲星移站在门扉外,看里面落满厚厚的落叶,“学生们嫌这里冷清,不愿来住。”

  “再怎么说也曾出过一位钜子一位九算的风水宝地,肯定有人想来沾沾喜气。”

  “喜气么?哈……”

  “当然是喜。他与你,就如当年父亲与默先生,走得太近了,叫人不免觉得与你们隔阂……故而母亲不喜欢那位先生,但也未在我面前明说过。”

  这段往事,他入主北宫后也听闻过。当年那两人结缘,一人成了钜子,一人成了九算,上任钜子留他在北宫内住过一段时日,但几年后就另赐了别院。这都是年少时的故事了,也不知究竟是如何的。

  欲星移如今住在北宫,也无人有异议。他只是代钜子,又不能入主天志殿。凰后说,这宫殿可不好住,y-in气太重。有些人住一辈子再也无法离开,也有些人离开了却死于非命。

  “我非是钜子血亲,那些死于非命的,也不是我动的手。”欲星移推开了门扉,枯叶翻飞,光尘缭乱,“若非你的母亲,其实众人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老三,你这话说得留情了。”

  “本就无血海深仇,何必弄到这步田地。”

  “那你何必再站在他那里?是眼睁睁看他将同门一个个了结了、在九算位子上换上自己的人,还是帮他一起杀?况且,你助他一天,就无法回到海境。”

  “待天下太平,总有时间能回去。”

  “待天下太平,他也不会让你回去。当局者迷,你还不懂他的想法?”

  满是尘灰的回廊上,他终于止步了,看着檐下枯藤花。当年的藤花开得那般好,像是永远不会残败似的。然而这世上,本就没有人事物能亘古不变。

  就在这时,门扉外又传来了轻响。他们见到那人一身青衣站在银杏下,满肩流金,神色平常。

  钜子回来得巧。他来了,凰后也就道了声久见,宛如无事。

  “你们二人重回故居,我也不叨扰。”她含笑,又回过头,施施然看着欲星移,轻声道,“最后和你说个事情——从前,北宫庭院的角落放着几缸荷花白鲤鱼。那些鱼总想跃出水,以为外面是更大的江河……母亲怜爱它们,就让人用石板盖住陶缸,不让鱼跃出。我方才见到它们还在,你可以看看,那些鱼现在如何了。”

  自道域回来的只有默苍离。御兵韬问,老大死了?

  他问得这样直截了当,以至于殿内无人敢回话。

  欲星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拿盖子撇去浮沫,看着血珀似的茶色。钜子说,你这样顾及同门情谊,我不介意派你去道域,兴许找到的是活人,兴许能找全他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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