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如今手里事情多,身份也搁着不敢来沈园,这才叫我带了的东西来的。”顾怀袖解释了一句,又觉得李卫不该想不到这一层,便皱眉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倒也不是,只是前阵沈爷念叨着,取哥儿虽开了蒙,可却没正经拜过一个先生。二爷乃是状元及第,若能请二爷赏脸,给哥儿挂个先生的名,可不是刚刚好吗?”
李卫讪讪地笑了。
顾怀袖一听,眉头微微一拢,却道:“这些事情还要问你二爷去的,你且带路,先办完你这桩事再说吧。”
不管怎么说,取哥儿也是张望仙的儿子,若要请张廷玉,其实也说得过去。
只是张廷玉素来厌恶沈恙,答不答应还不知道的。
第一九四章 又玠
想来,沈恙疼他这个儿子入骨,闻说现在也只有沈取一个,掐指算算,如今也已经有十来岁。
找个状元给取哥儿开蒙,也是人之常情。
有关于取哥儿的事情,顾怀袖无法对沈恙发表任何的意见,她也没心思。
这会儿只跟李卫说这着话,朝着沈园里面走,倒是待客的还是当年的陆氏,一见到顾怀袖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夫人来得还挺早,可算是给小卫爷面子了。”
顾怀袖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大多都是新面孔,也或许是她根本记不住。
回了头,顾怀袖对李卫道:“你外头还有人要招待吧,自己去,回头咱们再聊。”
毕竟今儿是李卫的生辰,沈恙在前面张罗肯定不行,若李卫长时间不露面,宾客也不高兴。
李卫心知顾怀袖为自己想着,也不腻歪,躬身便走。
这边就只剩下了陆氏等人,里头有些沈园里尚算得体面的小妾,不过都坐在旁边,正面的席上大多还是本地的官太太以及与沈恙有过往来的人的商人妇。
顾怀袖进来,照旧这样令人瞩目。
她只淡淡一笑,坐了下来,却忽然问陆氏:“怎没见到你家仙姨娘?”
陆氏有些惊讶地抬眉,不过转瞬又给顾怀袖解释:“仙姨娘的事情咱们一向是不大清楚,兴许是又跟爷闹,这些日子都没怎么见着,兴许是回扬州去了。”
扬州那边沈恙也有园子,去哪儿都成。
想着,顾怀袖也懒得多话。
这个张望仙,当初张廷玉去找过了她,回来却似乎不想说一句话。
自己的妹妹跟对头联起手来骗哥哥嫂嫂,张廷玉心里也不舒坦吧?
现在他们来了,张望仙又不在,约莫还是心虚。
陆氏含糊其辞,顾怀袖也不问了。
她觉得自己是个心宽的,若是脾气再大一点,或者说今儿不是李卫的生辰,顾怀袖起身就要将这屋里所有摆设给砸了,只为着当年沈恙y-in计骗人的一桩旧事,也足够恨他一辈子。
可今天毕竟还是她干儿子的生辰。
这两年李卫从没给京城递过什么消息,跟着沈恙是他自己选的路,除了当年取哥儿的事情闹出个大误会之外,他再没做过什么背叛沈恙的事情。
沈恙其实是在养蛇,只是他不知道是不是能暖了蛇的血。
这人还是喜欢冒险罢了,商人信奉的就是“富贵险中求”,一个赌x_ing很强的人。
其实当年那件事出了之后,沈恙也没对李卫说什么话。
面对着完全无法接受现实的李卫,迎着那孩子质疑和不敢相信的眼神,沈恙只道:“以后把眼睛再睁大一点,耳朵竖高一点,心眼擦亮一些。姜还是老的辣,被我提溜着当提线木偶,才是常事。道行不够,就别在你沈爷面前耍大刀。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你也该明白些事情了。下去查账吧。”
那个时候的李卫,自然羞愧无比。
他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却将沈恙这一句话给放在了心上。
李卫的道行,的确太浅,又怎么能跟沈恙这样老j-ian巨猾之辈相比?
所以现在李卫都还跟在沈恙的身边,一是因着沈恙缺个人办事,而李卫有本事,二是因为他的确想要栽培这小子。
不怕人犯错,就怕人犯错了不知道改。
沈恙不觉得李卫去根顾怀袖通报取哥儿的事情有什么错,错只错在脑子还不够用罢了。沈恙乃是把y-in谋诡计放在头上,却把仁义道德踩在脚下的人。
李卫做的,的确不算是什么。
如今的沈恙还捧着李卫,也就是基于这样的心理罢了。
这些道道,顾怀袖也能猜个大概。
她看着陆氏,却问她取哥儿的事情:“闻说你家取哥儿要拜个先生,方才李卫跟我说我还诧异了一会儿。取哥儿整日里都是药不离口,这两年身子可好些了没有?”
“好是好了一点,可命这种事谁能说得清呢?”
陆氏想起那孩子也还是叹气,如今她膝下无子,未必是不怨恨取哥儿的。
可想想又能怨恨他什么?
一个随时会没命的小孩子罢了。
沈爷整日里的担惊受怕,到如今遇上事都是一副表面上听天由命的态度。
陆氏道:“去年还带着上京看大夫呢,倒是延请了名医,去年到今年,却是没犯过什么大病,不过大夫说了还不能掉以轻心。如今哥儿身子骨渐渐有些转好的趋势,府里人都跟着开心呢,沈爷的生意也是更好,总归还是我们这些白吃饭的高兴。”
“陆姨娘替沈恙管着内院的账呢,也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左右说起取哥儿来,顾怀袖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只因为她曾经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儿子,即便如今知道那不过是个圈套,可总有那么残留下来的一丝丝怪异的感觉。
更何况,不管沈恙怎么坏,他儿子总是无辜。
如今眼看着张廷玉与沈恙就要斗个你死我活,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这会儿,顾怀袖倒是想着想起四阿哥说的了。
没想到你顾三,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她的的确确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对着取哥儿,可沈恙此人已然是罪大恶极,该死。
父亲跟儿子分开看,人人都会这么说,可真正能分开的又有几个人?
园子里的丫鬟们开始端菜上来,顾怀袖便坐好了,也不再说话。
今天张廷玉不能来,只带了给李卫的字,前厅里的男人们都等着李卫上来呢。
李卫这几年在扬州江宁苏州几地来回地跑生意,可以说是风生水起,风头也很劲,谁都知道他怎么也该是下一个钟恒。至于下一个沈恙……
众人的目光忍不住朝着刚刚走进来的取哥儿看去,虽只有十岁,可看着已经跟个大人差不多,最近一年身子倒是好了不少。
他脸色一如既往地带着微白,唇边挂笑,腰上悬着一把雕工精致的玉算盘,进来给诸人见过礼之后,便在沈恙那一桌坐下了。
沈恙从外面来,取哥儿却是从园子里面进的。
父子两个见了面,却是取哥儿先问:“父亲办好行宫那边的事情了?”
沈恙竖了个手指,江宁织造那边修缮行宫,还是沈恙这边牵头,让盐商们给的银钱,为的不就是讨皇帝一个欢心吗?今天刚刚去织造府见了曹老爷,这会儿才赶着回来参加李卫的生辰礼。
这生辰礼,还是沈恙给提出来办的,现在也是热热闹闹,给李卫做面子。
毕竟这几年,李卫是他手底下年纪最轻,冒头最快,本事最长进的。
虽处理事情还不如钟恒圆滑老练,可渐渐已经能得个中关窍,也算是迈上了正途,过不了多久,沈恙就能把手底下一些大的盘子放给李卫了。
官场上,当官的提拔后辈,那叫做收“门生”。
到了商场上,沈恙他们这种收人给自己办事,又给人做脸面的,也附庸风雅叫“收门人”。只是人家叫老先生,他们叫“老板”罢了。
李卫出于沈恙之门,李卫风光那就是沈恙风光。
李卫见了沈恙,恭恭敬敬喊一声“沈老板好”,就被李卫按着坐了回去:“今儿你是寿星,我刚进来的时候,接着了旁人给的一副帖子,古人云男子二十而冠,今日也算是你的冠礼。我们生意人没那么多的讲究,不过规矩在这里,给你取字的可是一位大儒了。”
大儒?
一个商人家能请来什么大儒?
众人都好奇了起来,不过沈恙是手段通天,能通过江宁织造府直接给皇上献好,可见这人本事不小。
现在沈恙敢说自己请了大儒给李卫这穷小子取字,怕也没有胡说八道。
沈恙只叫人将字帖往堂上一挂,先看那字已然是一惊,后看帖子末的落款,又是起起倒吸一口凉气。
李卫,字又玠。
取字人则是张廷玉!
这不是朝廷命官吗?还是去年京城里会试的总裁官,声明早传到了大江南北!
取哥儿见了也是一怔,父亲怎的先没跟他说?
“钟先生,这……”
钟恒上前提醒道:“哥儿忘了,李卫他干娘是张二夫人,这会儿正赶上皇上南巡,也来了。只是张二爷碍于身份不好出面,只叫二夫人带了一副字帖来给小卫爷撑场面,这会儿不正风光着吗?”
“可我曾听说,父亲跟张大人似乎不和吧?”
取哥儿顿时觉得这事情很是奇妙,因着一个李卫,如今大家都上来给他做面子。
就像是开蒙能请一个进士是很风光的事情一样,取字的大多都是家中的长辈,李卫无父无母,好歹叫张廷玉一声“干爹”,由张廷玉给他取字,自然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