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张廷玉是什么人?
状元郎,总裁官。
商人们愿意豪掷千金,请个翰林来家中吃饭,交换名帖,可他们即便是散尽万金,也不一定能请来一个状元登门拜访。
一时之间,一张小小的字帖,竟然引来了诸人观摩。
沈恙只在一旁笑看着不言语,他一挥手叫人抬来了苏州那边送回来的账本,堆在了翘头案上,指着道:“往后这些账本,都给李卫管着吧。”
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议论都止住了,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沈恙。
沈恙以布起家,却将苏州直接扔给了李卫,这哪里是抬举,分明都要当成儿子来养了啊!
李卫自己也是受宠若惊,他忙道:“沈爷,李卫还没这个本事,您这……”
“我抬举你,别不识好歹。”
沈恙惯是个不给人面子的,说着只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你如今的本事,大家都看在眼底,帮沈爷管着这边的生意,也免得人说我刻薄你。风里来雨里去这许多年,也该成个家,没生意没产业,拿什么成家?守着吧。”
一句话把整个苏州城的生意都送了出去,沈恙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沈取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却笑着对李卫道:“父亲乃是慰劳你这许多年跟着,都是你该得的。能者多劳,能者多得。”
能者多劳,能者多得。
沈取眨着眼睛,又看了看自己身边坐着的沈恙,却是道父亲也有心软的时候。
李卫办了这么多年的事儿,还真没想过这些,现在天上一个馅儿饼掉下来砸中了他,又觉得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他看向沈取:“哥儿说笑了,劳累的还是沈爷呢。”
沈取却摇摇头,微微地一咳嗽,道:“甭抬举我爹,他是个懒人罢了,什么事情都是钟叔叔做的……”
“臭小子,翅膀都还没长硬呢,就敢编排起你爹来了?”
沈恙听笑了,抬手就是一扇子落在了取哥儿的头上。
不过接着他下一句话,更让所有人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今日借着李卫的生辰冠礼,也不妨跟诸位聚聚首,都是生意场上认识多年的老相识了。我沈恙,沉沉浮浮也快有二十载,想着长江后浪赶着前浪走,也该给后辈们让让路了。即日起,沈某人手里茶行的生意,都交给我儿沈取,还望诸位——”
沈取埋下一张精致的脸,却端了酒起来,轻轻地咳一声,却截断了沈恙的话,平淡道:“还望诸位,万毋手下留情,沈取先干为敬。”
沈恙抬眼,看着他儿子。
眼见着沈取面不改色饮了一杯酒,年纪还小,可看上去老成得厉害,打小多少波折?
气质气势都像自己,更不用说这带着狂气和病态的一句话。
万毋手下留情!
沈取有这个本事,近一年来,他也给沈恙出谋划策不少,打小耳濡目染着生意场的事情,还是被鬼才一样的沈恙给带着进门,种种奇思妙想,y-in谋诡计,莫不浸 y- ín 沈取于其中。
他心智早非寻常稚子所能比。
年初赵家庄赵老板的铺子就是他下计给吞下的,这几年因为宋荦打击,所以沈恙的生意并不怎么顺畅,丢掉的地盘多,眼看着去年开始回收,就剩下赵家庄跟钉子一样,可取哥儿下计之后没出半月果然叫赵老板一家乖乖交出三十一家布庄,还感恩戴德。
这样的手段,却是尽得了沈恙真传。
如今座上之人看着那年纪不大的小公子,又看看在一旁一样神情垂着眼笑的沈恙,不知怎的就齐齐打了个寒战。
好好一顿生辰宴,他们却吃出了鸿门宴的感觉!
第一九五章 母与子
前厅宴席吃得人心底惴惴不安,后面还算是和乐安静。
女人们的世界,也就是那几样东西了。
吃过饭后众人又喊着去推牌,顾怀袖一直不大会,这几年也没出去,早忘光了,索x_ing说让丫鬟们带着她去后面湖边逛逛。
沈园的丫鬟们自然知道顾怀袖虽然不拿架子,可是个实打实的官太太,脸上堆着笑,又艳羡地问她衣裳上的花纹是怎么来的。
顾怀袖只慢慢跟丫鬟们聊着,过了锦鲤池,后面还有桃花园,梨花园,挂了一排的鹦鹉。
她看着鹦鹉有趣儿,忽然问:“可知道有哪只会说话的?”
“您是要找八哥儿吗?”那丫鬟看着年纪不大,声音很甜,忙道,“我们哥儿最喜欢的一只鸟儿,就在这里,您看看,就是这只八哥儿,可聪明了,是沈爷给取哥儿找来解闷儿的,跟着学舌厉害得很。”
“厉害得很!厉害得很!”
一只毛色不怎么鲜亮的八哥儿,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灰,只有眼睛很亮,站着横杆上看着牢牢靠靠,便聒噪地跟着之前丫鬟的话说。
顾怀袖只站在前面瞧着,道:“果真挺能学舌,还知道夸自己厉害。”
丫鬟道:“一开始也不会说这么多,只会说‘哥儿好’‘哥儿好’,先起头的时候是沈爷教着喊的,那个时候哥儿年纪还没现在大,正是病得不能出门的时候。后来咱们爷就把鸟笼子跟他挂到床前头去,给哥儿说话。结果哥儿把它教得如今这样了伶俐。都说是哥儿比沈爷还厉害呢……”
听着这丫鬟一口一个“哥儿”,看样子取哥儿在沈园里,其实还挺得人心。
顾怀袖伸出手指,从旁边的篮子里拿了一小碟鸟食,放在了那八哥儿面前:“那是你们沈爷懒,他这人我虽不喜欢,可到底脑子还挺灵活。”
丫鬟脸色都要变了,只觉得顾怀袖说话太吓人了。
好歹也是园子里的客人,怎么说话这样不客气?
顾怀袖需要跟沈恙客气什么呢?
她晃着手里的小碟子,想要吸引这一只八哥儿的注意,嘴上慢悠悠道:“放心,听了这些沈恙又不会杀你。我这是夸你们沈爷呢……”
至少她顾怀袖,从不否认沈恙这个人很有本事。
人人都熟读三十六计,能用的不多罢了。
偏偏张廷玉与沈恙都是个中高手,你忍我也忍,各有各的本事。
端看最后收网的时候,到底是谁倒霉就是。
“它是刚吃过东西,所以现在不吃了吗?”
顾怀袖晃了半天盛着鸟食的小碟子,也没见八哥儿啄去一粒。
她有些奇怪,所以回头问了丫鬟一句。
话题一下子转移了,丫鬟也就回过了神来:“八哥儿没有取哥儿喂,是什么东西都不吃的。”
“……还认主?”
顾怀袖有些不信邪,依旧拿着东西在八哥儿面前晃。
结果八哥儿叽喳道:“不吃,不吃,不吃!”
手上动作一顿,顾怀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什么人养出这样刁钻的一只八哥儿来?
瞧瞧这伶俐样子。
其实不过是学舌,听见“不吃”两个字,也就跟着说出来了吧?
端怕是平时不吃的时候多了,所以这两个说起来很是熟练。
这边顾怀袖无奈,倒是桃林里头走出来个穿苍青色长袍的少年,见着顾怀袖与丫鬟,怔然了一下。
沈取是听着丫鬟跟顾怀袖的对话过来的,他笑道:“八哥儿不吃旁人喂的东西,是个很机灵的小家伙。夫人把这碟给在下吧。”
扭头过去一看,顾怀袖就愣住了:“取哥儿?”
沈取有些讶异,却是忽然想起来了,“您是张老先生的夫人吧,我一时觉着面善,前面却忽然忘记在那里见过了。”
想来那一日忽然见着顾怀袖过来看他,取哥儿也是不明白的。
只有顾怀袖知道,那一天走进他屋舍的时候,她满心都是欢喜忐忑。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顾怀袖笑看他,只问道:“这八哥儿哪里能认得人?平时若是你不来喂,这八哥儿便一直饿着不成?”
“它不认得人,他认得这只手。“取哥儿将自己掩着手背的袖子一拉,只给顾怀袖看虎口处一块小小的疤痕,道,“这还是当年这小畜生给啄的,死活不让我逮着他,现在却只吃我给的东西。”
说着,他已经接过了顾怀袖手里的小碟,右手拿着放到了灰色的八哥儿的面前。
那鸟儿这一回倒是乖乖低了头,啄了鸟食来吃。
遛鸟的架子挂得不高,沈取倒快到顾怀袖的肩膀了,微微地仰着头抬手将东西给鸟儿吃。
不大烈的阳光下头,顾怀袖看着这孩子眼睫毛长长地垂着,眼睑一片浓重的影子,眼神却很温驯,注视着那一只八哥儿的时候,就像是一只小马驹,皮肤在阳光下头跟透白差不多,手指纤细得似乎只剩下骨头。
都说人长筋骨皮r_ou_,沈取看着却像是皮包骨。
不过现在看着,却比之前要健康了一点,至少嘴唇上带了些血色,若是再多一分,兴许就能算是唇红齿白的少年了。
顾怀袖望着他,只道:“你倒是跟你父亲越长越像。”
“张二夫人很了解我的父亲吗?”
沈取有些讶异地回头,他微微地一笑。
“我都不大了解他,不过要说长得像,我还是长得像仙姨娘。不过大家都说我更像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