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卢璈只是个流刑?”薛承业闻言皱着眉,道,“也太轻了些?”
“不轻了,这样一流,该是三千里,就不知道是去南,去北罢了。”杜衡道,“还有就是,他现在名声扫地,不知道范阳卢氏会如何处置他呢?”
“范阳?”薛承业听到这个,皱着眉,摩挲着杜衡的手,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显然是在考虑如何跟范阳卢氏家主施压。
杜衡见此,心里温暖,但还是解释道:“且不急,若范阳卢氏本宗聪明的,自然会将卢璈除族,不用你多说什么的;若你说了,反而是把自己的名声送上去给卢家踩了。”
“哦?”薛承业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第一,卢璈在除族前还是卢氏的族人,全宗族,保族人是本宗的义务,你去逼迫,反而成了恶人,他们自然要抱团一起,抵抗豪强了,到时候你的名声就没了,本是对的也成了错。”杜衡慢慢解释道,“第二,卢璈有错,不是卢氏错了,我们去逼迫他们,也不占理,反而只用舆论施压,再跟他们示好,这样比较好。他们也是爱面子的人,不会为了一个不肖子孙让祖宗蒙羞的。”
“就如此吧。”薛承业点了点头,说道,“西市快到了,我们要大醉一场才好。”
杜衡闻言,却是叹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道:“我酒量不足,醉了可怎么好?”说到这里,他的眼神也仿佛有些迷离,好似是听了个酒字就醉了。
薛承业见此,心里一痒,抱着杜衡就亲了下去,一边亲,一边絮叨道:“不妨事,不妨事,醉了更好。”
杜衡就势往薛承业怀里一歪,像是没有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歪着,直到薛承业的手越摸越下,越摸越深,他才夹紧了大腿。
薛承业最喜欢的就是杜衡这般端坐着,但是耳垂都羞红了的样子,一看到就觉得动人心魄,初时他还以为自己染上了什么怪癖,就爱看斯文人脸红,后来他才知道他只是喜欢上了逗杜衡变脸罢了。
他想到这里,把杜衡抱到了自己膝盖上,细嗅着他脖项间的气息,有着淡淡的书卷墨香。杜衡感觉到一个毛茸茸的大头摩擦着自己的脖子,刺得自己浑身都痒起来,一边颤抖着躲避,一边骂道:“别闹,别闹,一会儿要吃饭的。”
薛承业把人抱紧了,用脸颊摩擦着杜衡脖子上细腻的肌肤,含糊道:“我不闹了,我就抱一下。”
杜衡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时光如河静静流淌。直到马车再次停下,侍从在外喊已经到地儿了。两人分开,互相给对方整理衣裳,方才下去。
这是家胡姬开的小酒店,酒店大堂里坐着几个在喂猫的明教弟子,看到中原的大官来了,好奇地抬头看来。杜衡也看了过去,看到他们异色的双瞳,以及坦荡的装扮,与中原衣冠大不相同。
胡人的酒兴许真的是太烈了些,或者说杜衡心里觉得了结前尘,大为高兴。喝到最后,杜衡觉得眼睛都是花的,伸着手到处乱摸,被人一把攥住,然后拉进了熟悉的怀里。他还是不知道挣扎地向着人笑,本来就泛红的眼角,此刻更红了些,眼眸水润,就似是在哭一样,这般一看人,似笑非笑,似泣非泣;嘴里含糊地用乡音喊着薛承业的名字,听上去软绵绵的。
看到这般活色生香的情景,薛承业很快就觉呼吸发粗,再看下去,竟发现杜衡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原是酒力发散,在这三九寒冬里,杜衡只觉热得直淌汗,恨不得把层层叠叠的衣服都脱了下来。薛承业再是酒意上头,见此也醒了几分,赶紧把人抱走,暗道,以后不能让他喝酒了,要喝就回家去,喝醉了之后,他捏了捏杜衡醉得只是笑的脸,那就要好好藏起来才是。
翌日,杜衡感觉头昏的同时,还觉得全身都是酸痛的,再一看,腰上的青青紫紫,嘶了一声,脑中出现了各种令人一看就头昏耳热的场景,下定决心,以后还是戒酒好了。
这时候,他耳朵一抖,听到从外传来的薛承业的脚步声,实在难以接受地找被子蒙了头继续装睡。薛承业每每看他皆是如此,也很习惯地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捧在膝上,道:“等出了正月十五,我们就出发,还有几天。你可有什么要带的?”
“没有了。”杜衡道,“我想带的都带上了,一琴一剑,以前的藏书,我都卖了,其他都没有了。”
“我呢?”
“不是你带着我吗?”杜衡反问道,“我可认不得去范阳的路。”
“嗯,很是。”薛承业道,“还有一样的东西,你去看看,我想着,你会想要带上的。”
“什么?”
“看看就知道了。”薛承业笑着说道,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仿佛在说着快来夸我。
杜衡见此低下头,忍着说他很幼稚的冲动,穿好衣服就跟着他出去。等去到花厅的时候,杜衡心里就只剩下满满的感动了。
花厅里放着一架屏风,四折的,书画装裱的屏风,从左到右,分别是隶书、楷体、行书和Cao书,由四种不同文字共同书写了一篇《春江花月夜》,乃是杜衡以前醉后给自己写的那座屏风。
杜衡见此,颤抖着上前摸了摸,是真的!纸张的质感清晰地出现在指头下,他侧头按了按眼睛,回头看了眼薛承业,又低下头,抽了抽鼻子,颤抖着声音道:“我从未想到会再见到它了……”说到后面,他也有几分饮泣。
薛承业上前,伸手就把他环进怀里,道:“不算难寻,那家店的老板说是花了三百两银子收的,我的人给了他双倍,就搬回来了。”
杜衡闻言却就笑了出声,道:“你的人被他骗了,我那时候可卖不出三百两银子的高价。”好像是只卖了三十两不到吧。
“诶?”薛承业不在意地说道:“不算什么,我觉得这座屏风在我眼中万金不换。不过上面写的是什么?”
杜衡听到这个,在他胸前的衣服上蹭干了眼泪,道:“我来唱给你听吧。”
“唱?”
“这是乐府诗,本来就是唱的。”杜衡道,“只是我唱的不好。”
悠悠吴音响起,让人仿佛置身长江边上,看春江潮来,明月高生,月升月落,潮来潮往,而落月摇情,亘古长存。
杜衡的推测非常准确:卢璈果然判了流刑,在下令当日,卢家在洛阳的宗族长辈就开了祠堂,将其除族,妻子和离归家,儿女由族中收养。他一接到这个消息,就气得中了风,流放之路还走不到一半就死了,人不收他,天收他。
而卢瑛则被判了绞刑,因为情节严重,大悖礼教,当即行刑。死后的尸首,卢家的人不去认,最后还是她生母去领了,倾尽余财才将她收敛了,只是出殡的钱却是没有了,只能停尸在紫微观后山里。她生母唯恐野狗去咬了她的尸首,就搭了个茅屋住在左右,日夜守着。
杜衡听到这般消息后,叹了口气,取了些钱让人送去,道:“好歹入土为安罢。”
薛承业听到,却就皱眉道:“偏你心善。”
杜衡道:“也并非如此,只是我现在好像也不怎么恨她了,反而觉得她可怜。”
薛承业闻言不由失笑,问道:“为什么?”
杜衡认真地想了想,道:“大抵是因为我现在过得比她好多了吧。”
薛承业听到这个笑得更厉害,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地揉,杜衡不由生了个错觉,若自己是只猫,估计连毛都被揉散了。
出了正月十五,薛承业去陛辞过了,当即启程,不到午时就出了长安城的正门明德门,而后折向北方,列队而去。走了两日之后,国公府张扬的仪仗完全收起,众卫士们也换上玄甲,摇身一变就从国公府的豪奴部曲成为了天下之间、赫赫有名的苍云军。
薛承业也下了马车,穿着戎装,前后巡视了一番,然后昂首驱马去到最前,大吼一句:“走!”
“喏!”全军击盾而应,却似是雷霆震怒,一瞬即收。天地银白,一派苍茫间,山如痕,林如芥,唯有这支玄甲白翎的威武之师行于雪原之上,显得无比的壮阔。一路上,剪径强盗,山林野兽都在这样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下纷纷闪避,唯恐被其裹挟然后无情地碾压。
三军继续前进,本来走得慢悠悠的马车也在气势逼迫下,快了不少。杜衡撩起车帘,着迷地看着走在最前方的薛承业,顾盼自雄,气度天成,就好似是寻回了他的一半魂魄一样。杜衡不由得有些窃喜,他知道的薛承业就又完整了一块,就不知道他在范阳会是怎么样的呢?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