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毅也不为难他,大方地又站直了身子。无妨,毕竟他在严城的茶楼里已经将故事听上好几回了。他打趣地说道:
“先生如今这出《同心缘》传遍了神州南北,可比当年咱们看的《仙侠英雄》还要广受欢迎呢。不能给自家人个优待,让我先饱饱眼福?”
赵筠慌忙整理着手稿,听他这么一说,脸又兀自红了。说起来他们已经成过亲,可不就是一家人么。家人这个词语是多么温暖,除了父皇母后和昱儿,是隋毅填补了他心中多年的空白,让他无论面对天大的艰难险阻,也能有信心去化解面对。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隋毅眼神示意他有什么要求都尽管提,无需如此客气。赵筠也就天马行空地描绘了一番自己的设想。隋毅凝思半晌,颔首道:
“可以一试,商队见识的奇人异事多,说不定可以找着你要的能人。”
蒋府书房,跳动的灯火映照着蒋勤皱紧的眉,那出《同心缘》果然如他所料隐藏着y-in谋,只是酝酿到如今的态势方才显现出来。
百姓们已经开始在传,说那戏中的帝君就是已经驾鹤归西的先帝赵筠。因为最新的章回里提到了燕云十六州和琉球岛,这不像之前那些编造的地名,这些确是景国真实的州郡和岛屿。再加上戏文里讲到的苍州干旱和冀州水患,以及十八岁登基的年轻帝王,一切都与赵筠的治国经历相符。
“废物!一群饭桶!”
蒋效羽一把推开书房门,将身后刚汇报完的手下挥退。眼神仍带着凶光地投向书桌后的儿子,生气地大声喝道:
“都反了!反了!是不是西北在搞鬼!百姓如今都把赵筠当做神仙来看!他这是想要做什么?你说,咱们该如何反击?”
蒋勤沉默不语,对方下了颇大一盘棋,且布局已久,如今落入被动,他一时半会真没想到什么好的化解之法。
蒋效羽见他不说话,也不再同他商量,直接叫来心腹传令下去:
“即刻起,京城所有茶楼戏园子一律不许再上这出戏,违令者收押!”
蒋相狠厉地磨了磨牙,妄图用粗暴的办法一把抓,让这些不利传言无法再散播。蒋勤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妥,景朝近几任帝王都是宽松治国,从未搞过什么文字狱愚民政策一类的,因此景朝民风开放,民众都喜欢瞧热闹凑热闹,也对酷吏政治毫无认知和畏惧。强行压制传播,也难以收到期望的成效。
而据他推断,赵筠接下来恐怕是想要上演一出峰回路转,死而复生。
世人皆有前尘往事,可一旦结了仙缘,就得断了身前身后事,做一位超脱俗世的神。像帝君这样忘却不了凡尘,心中存着牵挂的,天帝也知强留不住,任他拜别后在送仙台毫无留恋地一跃而下。
天上一r.ì,地下一年,等帝君回到将军养伤的西北大营时,已是一别数月。大将军上次除魔之斗伤势过重,如今在病榻上只残存着一口气,眼见着就要不行了。帝君散去自己一身修为渡给他,救活了命悬一线的将军。
云福楼的说书先生本是个安于现状的小老百姓,许是英雄侠义的故事这辈子讲得多了,竟然在此时也生出一种壮士般的意气,不许他讲书,他就把新的章回抄上个七八份悄悄散给痴爱这戏的铁杆听众。这些得了临本的听众再誊抄了传给别人。一些印册子的小作坊得了戏本,连夜用刻板一刷,哗啦啦几百份第二天就上了街。
故事就是这样,越是不让人说,就越是引人好奇。《同心缘》被禁之后,百姓的热情丝毫不见减退,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一圈人围在一起嘀咕讨论,就连那之前没听没看这戏的百姓也被引来,非要来凑上一耳朵,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个什么。
“是真的,我小姨子的婆婆的二舅家的表弟的老婆是张大人家的n_ai娘,她亲耳听见大人说先帝驾崩的时候确实是没有见着陛下的遗体!你说这不是飞升了是什么!”
“呀,我就说嘛,皇帝陛下那么年轻怎么可能突然就病逝呢,原来是飞升了呐,皇帝陛下真是重情重义,为了救将军连神仙都不做了哩!”
“就是就是!”
不仅是京城,景朝其他各大城市之前都被这戏潮给席卷过,一时间百姓都在传他们的先帝不是殡天而是飞升了!景朝本来就尚神,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稚童,都对这神乎其神又与本国有着牵连的瑰丽神话故事充满了兴趣。
“哥哥,后来呢?”一个小童梳着布巾包着的丸子头,眨着一双大眼望向身旁讲故事的邻居家哥哥。
他们两个半大小孩就这么坐在院门口的门槛上,哥哥翻开膝上书册的下一页,继续讲道:
“帝君握着大将军的手,对他说:‘咱们回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实名提问筠筠太太,帝君给大将军渡修为的时候具体是怎么渡的?用手?用嘴?还是用什么?(j-ian笑...hoho)
第57章 第 57 章
面对难以堵住的悠悠之口,蒋相气急败坏,接连摔烂了好几个宋朝的白瓷花瓶。眼下禁令已经不起作用,儿子蒋勤提出主动出兵,务必让西北军止步萧关。门下幕僚时有反对,理由无非还是西北冰雪尚未完全褪去,不利于士兵行军作战。西北军断粮已久,应当很快就会支撑不住,不如静待时r.ì方能一网打尽而不费吹灰之力。
幕僚中有一位羽扇纶巾的谋士,从穿着打扮上来看颇有几分诸葛先生的风骨。他在大冷天摇了摇手中的白羽扇子,故弄玄虚地说:
“何不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蒋相被他这句话所吸引,示意其他人噤声,让他细细讲来。这位廖姓谋士拱手向蒋相作揖答道:
“为取民众信服,在下认为需得将祭天仪式提前,新帝祭天求ch.un雨,方显真龙天子之君权神授。至于这雨水,观天术士可提前推断出降雨的r.ì子,咱们将祭天安排在那一r.ì便可。”
蒋效羽闻言在座首哈哈大笑,对这位谋士大为赞赏,赏赐了不少金银,也拍案定下要将每年ch.un分的祭天仪式提前来进行。
祭天仪式同往年一样,在京城以西的香山举行。祭坛外聚集了众多观礼的百姓,乌压压围了好几圈。国师大人身着紫带白袍,手执一柄拂尘,跟在年幼的新帝身后。赵昱还是个孩童,尚不足半人高,穿着重达几斤的帝王典仪服侍,戴着前后缀着十二条珠旒的冕冠,费力地一步步往阶梯上迈步。
待到他幼小的身子终于爬上百来级之上的祭坛,手执香火对着四方朝拜。天上隆隆作响,接着飘洒下了一阵细细ch.un雨,滋润着冬去干涸的大地。
蒋效羽在祭坛下领着百官看着这场及时雨,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可还未等他的笑意从脸上散去,人群中就发出了一阵惊呼!天空中风云变幻,隐隐出现了一道苍青色的云雾痕迹。那青色的浓雾越聚越拢,竟是慢慢呈现出了有首有尾的龙形。
“父皇!”
祭坛上的新帝赵昱一声稚嫩又凄厉的童音划破了四周的寂静。只听天空中的青龙发出一声尖啸的龙吟,就像是在回应着幼子的呼唤。
国师大人扑通一声下跪,口中高喊:“真龙回归,盛世百年!”底下的百姓见状也都纷纷跪下,一时叩拜声不绝于耳。
青龙在祭坛上方盘旋环绕,似乎对自己的孩子依依不舍,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才渐渐隐去身形,散作雨雾。
蒋相将指节捏得咯吱作响,却也发作不得,只能眼睁睁地见着眼前万民朝拜的盛景。蒋勤捏了捏眉心,他本还想着今r.ì的青龙异象也可作为新帝顺应天命的征兆在百姓中来做一番文章,却被赵昱的这声父皇以及国师大人的陈词断言给搅得个粉碎。
他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神兆,迅速吩咐手下在人群中彻查。可赵筠和隋毅此番派来的能人异士已经在山头收拾好矿物石料和火炮,悄悄从山背面溜走了。
当r.ì见证了祭天异象的百姓成百上千,他们再一传十,十传百,先帝化龙显形不舍幼子的传闻很快就散播至大江南北,民众不再是猜测,而是都坚信他们的帝王已经放弃成神,不r.ì就要重回京城。
西北大营,四万军士整装待发,景字军旗在风中咧咧作响。赵筠穿着金色的细铠,头戴红缨盔甲,立于战马之上,他望着京城的方向,眼中闪着坚定的信念。隋毅一身银甲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护在赵筠身旁,剑眉星目气势凛然。他抬起手向前一挥,四万大军便齐齐迈开步伐,向着东南方挺进。
祭天仪式上他们布下的异象本是为保幼帝x_ing命,得百姓见证天命所归的新皇蒋相不敢轻易将其除去。也不知赵昱是思父心切还是聪颖早慧,一声呼唤助益匪浅,竟是让赵筠神话的形象更加根植进百姓心中。
如今战局有利,西北军挥师南下,誓必要一举夺回京城!
距离西北最近的陇州首先得令出城迎敌,守城将领王孟宇曾与隋毅相识,再加上士兵们都疑惑,那西北军不是护送皇上回京的么?为何我们要去阻拦?一场战役不过是互派将士出列对阵,似一场君子比武般就这么毫无伤亡地结束了。
西北军顺利行至夏州,蒋相派出心腹担任督军,夏州守军士气仍然不高,对面的不是外族也不是C_ào寇,而是跟他们一样的景朝军人。有士兵犯嘀咕“这不是对皇帝陛下不敬吗?”
督军蓄着两撇尖利的小胡子,闻言啪啪两个大耳光抽过去,将那小兵打得眼冒金星。
“那是乱党叛军!西北军南下犯上,全军当斩,你们再消极应战则同罪论处!”
夏州守军赶鸭子上架般出城阻拦西北军的行进,他们人数本就不占优势,西北军也并非是攻城,而只是取道而过。几次突袭下来,夏州守军被俘虏者过半。这些被俘的士兵非但没有遭到对方的斩杀和折辱,反而同西北军吃一样的粮睡一样的铺,伤者也得到了很好的诊治,在行过夏州之后又都被好手好脚地都给放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