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不是我了。”阿念道,“我成了我最不齿的人。”他唇一颤,眼睛便湿了,“但是我终于可以报仇了,严哥,我终于可以报仇了……”
阿念倚着林世严站了一会儿,便轻轻推开他,颓然走向房子深处,在习武场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在这月色里,阿念心里想的全是阿常,想他还在的时候。想他在雪地里背着他走,茫茫白雪里留下的两行足印。想阿常从怀里掏出的烧饼,眼角好看的笑纹。阿念想念院子里破旧的板凳,缺口的碗,还有阿常缝了又缝的被子。想元宵节的灯会上,他牵着兔子灯,阿常牵着他,走在五光十色的元宵灯间。那情形起初十分清晰,渐渐在灯影中变得模糊。
阿念蜷缩了起来,削瘦的身形看起来单薄又孤寂。
不远处,林世严垂手站着,默然看着他。他迟疑片刻,上前将外裳脱下披在阿念肩上,道:“回屋睡。”
阿念微微摇首:“你去罢。我想再坐一会儿。”
林世严便挨着他坐了下来。
那披在身上的外裳上还带着林世严身体的热度,将阿念的心绪拉了回来。阿念抚了抚它,心中愈发酸涩。和林世严在一起的时候确是他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阿常哥好比他的亲兄弟,而严哥令他心中爱意激荡。只是那时的严哥已经不在了。阿念光是想着这事,心中便一阵抽痛,一直痛到胃部。他心中明白尽管这人与他近在咫尺,但的的确确已不记得他了,留在身边的不过是躯壳罢了。他如此执着地去寻他,现如今看来,不过是寻个死心……
然而我身之将死,又怎能贪恋这镜花水月……
阿念越想心中越痛。林世严的温暖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再坐不住,从台阶上站起身,想从他身边逃开。
林世严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为何不辞而别。”
夜静得很,林世严的声音显得掷地有声。阿念心想,因为就算你已不是我的严哥,我也愿为你去死啊。
阿念不语,挣了两下,林世严腾地站了起来,用力拽住阿念的手,将他手腕拽得生疼。阿念抬眼,发觉林世严正俯视着他,目光雪亮,严厉,像磨快的刀锋。阿念摇头,林世严一把抱住他。好似千军万马兵临城下,阿念慌了:“不……”
林世严听不见这“不”字,将手臂勒紧,忽然低头用力吻住他的双唇。
“唔……”
阿念推拒,然而林世严越吻越深,阿念很快没了力气,软在了他怀中。
不甘心……不甘心……阿念恨恨想,你何必再来寻我,便是要死了也不给我安生……
一场攻城略地,林世严将他的城门打开,肆意掠夺。阿念被剥夺了反抗的意志,待得二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阿念的眼都湿润了。
“为了报仇吗?”林世严问。
阿念看着林世严真诚的双目,有那么一瞬真想将所有的事都与他说了。心中却有个声音对他道:不可。他暗中咬咬牙,摇头道:“别问了,严哥。”
林世严目光黯淡了几分。阿念心想,他又岂知我比他更难过。他终究推开了林世严,一人回到了陆家兄弟为他准备的房里。林世严跟到门口说:“我守夜。”
阿念也不声响,便让他进了屋。当夜,林世严守在阿念床边盘坐而睡。兴许是毒门的刺客忌惮他武功高强,并未再次来袭。
翌日。出乎林世严意料,阿念并未再去折磨那个叫秦烨的,反而着人将他接回了秦府中。然而阿念并未告诉严哥,他开了个药方给秦烨,说是救命用的,却故意只是替秦烨吊着命,不替他解毒。秦烨被送回府后高烧不退,很快就意识不清,眼见得要不好了。下人急成一团,去武馆寻了阿念好几次,岂料阿念一早便离开了,哪里还寻的到他。请铺子里的其他大夫轮番看了一遍,却都没见过这苗人的毒,根本没本事解毒。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忍受折磨。
秦烨被接回去之后,阿念再没出现过。长寿药铺的大小老板全都不在,铺子乱成一锅粥。反观对面那家泰安药铺,铺面大,药品齐全,又有名医坐诊,开业不几日便将生意抢尽。更有甚者,长期给长寿药铺供货的药商听说药铺变故,竟也翻脸不认人了。药铺进不到货,揽不到客,门可罗雀,众人心灰意冷,新老伙计走的走散的散,不几日便不剩几人了。遍布全南京的长寿药铺转眼间被迫关了好几个,昔日风光不再。
一个月后。秦府门口。
砰砰砰!
几个商人模样的汉子被关在秦府门外,锤门大喊:“秦老板!秦老板!您倒是出来回个话啊!您这生意到底还做不做了?”
停下听听,门后没有动静,那几人面面相觑:“你说这怪不,都几个月没来铺子里看过了,也没见他再进货来。他要不管了也得趁早说啊。”
众人附和:“听说他药铺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哪里还管得了我们这些副业啊!”
府内。
秦烨独自躺在床上,面黄如蜡,骨瘦如柴。他已有多日未曾擦身,身上两件衣物也是半个月未曾脱下来过了。他双唇干裂,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异味。
吱扭一声,他的房门被推开。福安送药进屋,喊了声:“老板。”看着秦烨眉头微动了一下,便走过去,“俺给您送药来了。”
床沿都积了灰了。他以袖抹抹,在床沿坐下,将秦烨扶起,喂他喝药。一勺入口,秦烨喝不下,全吐了出来,顺着下巴流在了身上。秦烨猛咳一阵,福安皱眉,埋怨道,“咳!怎么又吐药?俺爹六十来岁的人了,都比您干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