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重看了这小丫鬟一眼,她按着的穴位很舒服,柔和了这几日的酸麻。
这屋子里一股子药味,施重看着桌上尚带着余温的药碗,他伸出手,把碗捧在手里,问道:“他生病了?”
“宋公子害了风寒,已有几日了。”婢女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施重的手紧了紧,碗里的药汁晃了一晃,恍惚出一个人影来。
施重站到窗前,不知道这会儿他到了哪儿?
宋辰没有走,他站在客栈底下。
漫天的大雪里,两人四目相对,隔着数不尽的雪花。
施重眯着眼睛,他有点看不清,一片白茫茫的,宋辰站在雪里那么小小的一个,就像也要被埋葬在雪里一样。
婢女给施重披上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施重拽着衣角的手冰冷冷的,就和他这个人一样,他的所有热情早在十年前就冷了。
宋辰咳嗽不停,他把面上的雪揩了下来,雪花遇热即溶,这会儿托在他的掌心里,亮晶晶的,有棱有角,漂亮的像朵花。
但是他没有花瓶,也没有能力让这朵花久开不败,哪怕他的手再轻再柔,温度再低,他的气息他的体温都会让它融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这是雪,不是雨。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宋辰的脸颊落下来,起初是热的,滚烫的,它还没落到雪里,在半空中就凉了。
而那片雪,也化了。
第十章
太后有一个孪生的姐妹,嫁给的是当年江南有名的剑客,她一生随剑客漂泊,死后只剩了一坛子骨灰和一封遗书。
太后在宫里是冷情的人,死在她手上的妃子太多太多了,只有提起自家的小妹时才会不忍,太后的妹妹和她长得很像,她两个在眉间都有一颗淡淡的痣,妹妹生在眉正间,她的生在眼角,有人说,眼角有泪痣的女子大多命途多舛,而在她的印象里小妹才应是蠢笨的那个人,大好荣华不要偏偏喜欢一个江湖飘泊的剑客。而蠢笨的人,命才该是不好的那个才对。
她带着这份对自家姐妹由衷的嘲讽进了宫,过了两年安生的日子,太后生得美貌,且心机颇深,宫里的日子对别人来说或许是煎熬的,但是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处施展手脚的格斗场罢了。
先帝是喜欢男人的,所以他对太后有愧疚,他宠着她,虽然那个不是爱情。这份宠爱延续给了太后的嫡子施琅,才出生就封了东宫太子。
太后自认为自己是做大事的女子,男人究竟爱不爱她,他的爱给了谁她从来都不在意,甚至有的时候,她还可以对先帝万般爱恋的男人笑脸相迎,虽然他们于理不合,于世所不容,但是她不在乎。也正因如此,她从那些打心眼里爱着皇帝的妃子里脱颖而出,当了皇后。
然而世上的事情也并非处处都能顺着人意,比如先帝的死,比如她如花年纪守了寡成了太后,比如她尚在襁褓的儿子成了皇帝。
贤王施重作为先帝的亲弟弟,亲手托孤的第一亲王,在早年间对太后林氏甚是同情,论年纪,太后只比他大四岁而已。
林氏已经做了太后,人生登了顶按理说不应该再有什么遗憾了,可是日子久了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她知道小妹是蠢笨的,至今也没有改观,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笨出自己的意料而已。
小妹嫁给的剑客姓沈,名气很大,嫁给他的第二年听说她生了一双儿女,小儿子的名字中带个辰字。
又过了些日子,太后听说姓沈的剑客被仇家杀了,小妹定是深爱他,她是太后的亲妹妹,只要她愿意,有的是人来接纳她们母子,偏偏她蠢,第二日安顿好子女,吊死在了家中。
对太后深表同情的施重,受了太后的托付去江南沈家接走林氏留下的两个孩子。
那年施王爷十五岁,刚订了门亲,沈家大公子沈燃刚在遥京翰林会冠了个第一才子的名声。沈家二公子与太后的小妹林氏生的那双儿女,男孩沈辰女孩烟轻,也才两岁有余。
时年江南多雨季节,施重撑着把伞,身边也没有小厮跟随,一身藏青色的长袍堪堪曳了地,沈燃只见那少年合了伞,眉目甚是清秀,目若寒星却是风流灵动,发冠一丝不苟的束着看着却甚是年轻,施重上前几步作揖朝沈燃道:“叨饶了。”
声音是软软的温柔的。
其实第一眼,看到施重的第一面,沈燃就已经沦陷了。
一个身份尊贵手握重权的皇族偏偏生的眉目风流写意风情,他生来就是美的,却又偏偏是个深沉内敛的性子,如何让人不着迷。
施重年轻那会儿还不是现在的性子,他年轻,生的又好看,有权还有势,追求者多如牛毛,喜欢他的男子不在少数。他爱玩,处处留情,一腔热血全给了这些小情儿,只是他年岁还小,再发烧的恋爱也不过拉拉手谈谈情罢了。
沈燃显然是不知道施重如此洁身自好,他觉得自己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完全拥有施重。
施重在江南玩了两年,相府便开始催着施重回来娶自家千金了,这应该就是点燃沈大公子和施重的导火线了,沈公子对爱情忠贞不二,他自认自己没对不起过施重,可是年轻的爱人却处处沾花惹草,给他找了满肚子不痛快,他一味的忍让并没有等到施重觉醒反而变本加厉的要娶妻去了,沈燃很痛苦,这份痛苦加上不能对施重的绝对拥有,终于在一天爆发了。施重也不晓得那天沈燃怎么突然就发疯,被扑倒的时候他都没反抗,可是做到最后一步他怎么也不能继续下去。
两人不欢而散,沈燃默默穿上衣服,走到桌子前倒了杯水喝,喝完就出去了。
然后,施重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施重回到遥京后没有娶妻,他退了婚约,相府那边闹了许久,渐渐也就消停了,柳如黛却是身披嫁衣隐在闺阁,不愿再与他人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