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急着换装束,先见了老夫子们,听他们略作争执,便定了下来“缀朝三日”,在腰带外面系条白布。这年头,傻子也不多。早有侍从将一条白布奉了上来,往完颜康腰上一缠便算完。
完颜康此时方便人请李德馨,同往府内东面一座小小的院落里去。李德馨第一次到这里,一望之下有些奇怪——这里好像是一所极小的道观一般,正室三间,当中一间供着三清。并没有功德箱一类,也没有解签人,只有供桌、供品、香炉之类,底下放着三只蒲团。供桌一头还有一只蒲团,上面坐着一个长须道人,看似有道之士。
——这是要做什么?
完颜康身边止有两个小侍,李德馨也只携一婢,道人身后却立着两个中年道士,三道皆肤色红润。听到脚步声,三道一齐望过来,长须道人也起身打了个稽首。完颜康先笑道:“马真人,别来无恙?丘真人、王真人还是健壮如昔。”
陕西与西夏为邻,李德馨自然知道这里是全真教的根基之地,马、丘、王三道齐聚,除开全真七子里名声最盛的三人,还有谁?
完颜康为双方作了介绍,三道都有些惊讶——弄个姑娘,哪怕是公主,给我们知晓是要做什么?李德馨也很奇怪——让我见道士做什么?
完颜康道:“兴庆府生变,道长可知?”马钰道:“贫道山野之人,哪里知道异邦之事?”李德馨心道,这事不是秘密,但是当着我的面儿,对个道士讲,又是什么意思呢?
完颜康直截了当地问:“道长,你想西去传道吗?”到了他如此这个地位,说话便要直接许多,明白地点出了自己的目的。三道一时错愕,丘处机道:“西夏?西夏佞佛。”李德馨脸上一烧,她也是信佛的,整个西夏上层对佛教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说是佞佛,也不为过。她的哥哥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想限制寺院的发展,不想种种事由凑到一起,直接导致了本次政变的发生。西夏的寺院,是该限制一二了,不然百姓无地可耕,寺院再不纳税,国家就要穷死了。
可是……“引道逐佛吗?”李德馨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可以限制,但是不可以敌视!
完颜康道:“谁说要逐佛啦?”一种宗教占据绝对的地位,对国家的发展是很不利的,也不利于宗教自身的发展。何况在西夏,寺院上层的僧人,可不是个个都是高僧大德,因为没有外部竞争的压力,寺院本身也容易不思进取。没有竞争,哪里来的进步?
对全真教来说,这又是提供了一个大好的机会了!以往想在西夏扩大影响,是与寺院抢信徒,寺院有贵族的支持,使得难度很大。现在完颜康提供了这么一个机会,对于想弘道的修士来说,这是很难拒绝的。
李德馨仔细考虑了一下曾经李德任的做法,也是对寺院进行一定的限制而已。只要不是灭佛,只是对僧侣内的不合格者进行清洗,这个她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有一件事情是需要说明的:“此事我是做不了主的。”
完颜康道:“我与蒙古之约,事出无奈,需得保密,故而不对令兄讲。此事涉及贵国,怎么能不通知于你?我也会与令兄说明,令兄需要道长们。”李德馨苦皱眉头,不久,有些狐疑地道:“太清净无为,我可不大喜欢,喜欢的人也不会多。”佛教能在西夏发展得这般势大,除了上层扶植之外,也是因为它适合西夏。道家这么多年没有这么大的发展,或许就是不适合呢?
完颜康摇头道:“我可以做信差,你要想听听讲道,不妨与马真人聊上一聊。”
李德馨道:“好。”
马钰对李德馨打个稽首,两人于蒲团上对坐,开始讲道。丘处机憋了一阵儿,才说:“欧阳锋想要窃取《九y-in真经》,被黄老邪关在了桃花岛上,不久破阵而出,人也受了伤。此时大约已经养好伤了。”
“好,”完颜康微笑道,“多谢道长提醒。”态度端的是真诚有礼,搞得丘处机一头雾水,怀疑他有什么y-in谋。王处一却是又传了一句话:“洪前辈想与你见上一面。”
完颜康依旧是微笑:“好。”笑得王处一也有些毛骨悚然,干脆立到马钰身后去了。
马钰冲淡平和,对道家却是钻研道理颇深,不喜欢清净无为?没关系,除了清净无为,道家还有许多道理的。还有人喜欢强身健体益寿延年的吧?听了大半日,李德馨对道家略消了抵触之情,其实逍遥派便与道家一脉相通,不过西夏佛教风气深厚,道家不显罢了。对嵬名氏来说,两教竞争,也不是一件坏事。
此后李德馨又听道数日,明白完颜康想c-h-a手西夏事务,却也知道他这提议是很不错的。他便是不对你讲,暗中支持全真教传教,你又能如何?这手棋下的,也是妙,也是狠。却又让人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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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康随手布下一枚棋子,却又迎来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消息——金国之新君遣使来通好!新君承认了周国,十分务实地要求金与周也“互不攻伐”。
完颜康:……现世报来得可真快!才噎得西夏不得不吞饵,自己就被人捏着鼻子灌药了。
第122章心变了
面对金君实际上的求和,完颜康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下令款待使者,等史天倪回来之后,再问端底。史天倪回来得并不慢,在马钰派遣弟子携带了李德馨的书信,与完颜康的使者一同出发去寻找李德任的时候,他便回来了。
带着仆仆风尘,史天倪的精神非常好。入得府内,行礼如仪,他的弟弟此时正在完颜康的身边,兄弟二人的目光一触即开,交换了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意思。史天倪心意舒展,汇报了所见所闻:“金主有励精图治之意,士民有效忠之心。有投效宋国之人转返故国。”
此言一出,举座色变。即使现在西夏问题才是排在前列的,汴京是迟早要打的,如果让他得人心,打起来的阻力会大呀!当初金国朝廷不靠谱的时候,拿下河北中都可要轻松得多。
史天倪描述完这些之后,却愉快地宣布:“所以,金国快完了。”
徒单衡道:“不要说笑!”
史天倪并不怕他,从容道:“这些人,且不说怀有投机之心的人。真是忠贞之士,必有他们自己的信念,就像徒单大人,不是吗?可是,这样有自己想法的人,金国新君,他驾驭得了吗?一旦让这些人失望,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那可谁都说不好。金国却再也经不起动荡了。”
小小地刺了徒单衡一句,史天倪没有停歇,直接指出了:“他们必然会内乱的,国势会被再次削弱,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诚然,金君比起他的父亲要明白得多,做事也有条理得多,奈何金国早已病入膏盲,回天乏术了。起秦皇汉武于地下,或许可以。古往今来如秦皇汉武的有几人?”
完颜康与徒单衡是对金君了解较深的人,听他这样分析,也知道这是中肯的。
史天倪歇了一口气,继续道:“超出他能应付的敌人也太多,周围皆敌国,而他力弱。宋国诸帝陵寝在彼,必然想要收复故土。金国能‘还’吗?蒙古与金国有世仇,他们又接壤了。大周,真的要与他做友邻吗?”他没提西夏,西夏现在自身难保。
徒单衡沉默了。
自上京路被调到陕西的耶律阿旺道:“可惜了,现在西夏有事,一时腾不出手来。”兵是有的,两线开战后勤就要吃紧,还要担心两线作战腹地空虚,为人所趁。硬拼也可以,现在却还不是拼着国力做豪赌的时候。
史天泽看看哥哥,又看看诸位比他资历深的前辈们,识趣地没有开口,心中却想:早晚腾出手来,怕什么呢?便是宋国,也一体收拾了,这有什么难的?
史天倪道:“那也不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还能顶一阵的,顶到我们腾出手来,”也许是说得太畅快了,他问了一句,“不知西夏之事如何?”
如所有初入职场的人一样,难免会某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史天倪说了这老长的一段,心潮澎湃,发问便有些不太客气。老成者咳嗽了一声,刺激得他冷静了好些,脸上不见了得意之情。完颜康却笑了,谁都有这样的时候,完颜康自己脑残的时候可比这蠢多了。笑着说了一句:“我意送全真教入西夏。”
史天倪有点夸张地赞叹了一句,又说:“李德任当初心太急,要是这么缓缓地来未尝不可。西夏心里还有傲气,否则依附大周,他们更自在。”
他的眼光很好,“西夏心里还有傲气”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徒单衡赞同地道:“对西夏,如今必须继续怀柔。即便安下钉子,对李德任还是不可逼迫的。”反正最后,现实会给李德任再上一课,西夏的国运,也差不多了呢。
完颜康敲敲扶手:“现在说金国议和的事。”
史天倪说了许多很有见地的话,众人一致望向他,反将正使老学士闪在了一边。史天倪当仁不让地道:“答应又何妨?反正金国是要完蛋的,等他们被逼得要跳河的时候,就会想起来投奔咱们啦。名正言顺入汴京,不好么?”
完颜康望向徒单衡,徒单衡心里痛苦挣扎了一阵,缓缓地点头:“如此,甚好。到时候,可收金国的传国之玺了。”中间有许多细微的cao作,卡时间,梳理关系网,在关键的时候推一把。诸如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