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父秦母经常会去外省参加研讨会和学术交流活动,他们前一天还打电话回来问兄妹两个想要什么礼物,哪知一夜过后,便天人相隔。
那天是周三,要上学,秦士森和妹妹刚起床,因为管教严格的父母不在家,他们俩为还能吃一顿方便面当早餐而开心了很久,然而面还没吃完,就接到了父母在去机场的途中出了车祸的消息,同行十二人,包括中巴司机在内,无一生还。
过去的年头儿太长,秦士森早已经忘了很多事情,但他永远记得当天早晨方便面调料包冲出来的汤的味道。
从小没爹没妈的崔承也能体会秦士森的痛苦,大概就和自己看见姥姥最后一面的那种感受一样吧。人们的快乐往往可以随意分享,而难过,通常只能独自承受。两人沉默半晌,崔承见秦士森没有为往事表现出多余的情绪,他突然问道,“喝茶吗?普洱行不行?”
秦士森这才笑了笑,“行。”
墙角的饮水机连着自动抽水壶,崔承蹲下身子,从台子上的罐子里取出一个茶饼,捏着木刀细细切了一角,然后用茶铲将茶叶放进透明玻璃茶壶,恰好水烧开了,崔承将冒着白烟的开水倒进壶中,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娴熟,比起茶室的师傅一点儿不差,竟把秦士森看得心静下来不少。
崔承鼓捣了一阵才想起现在屋子里连张桌子都没有,又去院子里把工作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清到一边儿,单手把桌子提了回来,放在了秦士森和自己中间。
桌子和圈椅用的是同一种木料,应该本来就是一套的,上头不太干净,落了些崔承之前雕下来的木屑,秦士森见崔承忙着洗茶,主动从洗手间拿了抹布把桌子擦了。
“讲究。”
崔承夸道,从茶海里斟给了他一杯,茶汤浅黄清亮,香味醇厚,秦士森抿了一口,茶涩直冲口腔,片刻之后化成久久不散的回甘。
秦士森微微一笑,发自内心地说,“没你讲究,就是缺了套更好的茶具。”
平心而论,单就秦士森和崔承接触几次看来,崔承实在是会享受,品好茶,闻好香,吃美食,做手工,生活恣意洒脱,令人心生羡慕。
“我就是一糙人,没什么可讲究的,凡事只求个乐意,开开心心就行。”崔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小的隔热玻璃杯盛不下多少水,他一口喝完了,说,“你常来,还有好东西呢。”
秦士森笑笑不说话,只顾着慢慢喝茶,崔承为人仗义,办事靠谱,包括这个装修并不出色的小店面对他的确有吸引力,但他不能害了崔承。
A市表面风平浪静,事实上在普通人触及不到的水面下,四处暗潮汹涌,秦士森处在这漩涡的中心,他还有一定要周全护着的秦晚菁,没办法分出余力来确保崔承作为他的“朋友”能万无一失。
今天这么危险的事情,不应该再次发生。
秦士森的外套放车上了,这会儿就穿了件白色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子也往上挽了一截,他坐得腰杆笔挺,端茶的姿势非常好看。崔承看着秦士森,愣生几分钟没有眨眼。
“怎么?”秦士森摸了摸脸颊,抬眼问道。
“没事儿。”崔承咧嘴笑了。
秦士森这天在崔承玩木居后头的小屋子里待了一整个下午,两人本质上都不爱侃,他们安静地喝茶,偶尔说两句话,聊聊木头沉香和茶,直到夕照将院子地面染成了橙红色,秦士森才起身告辞。
“这几天正给你重新雕核桃,用的油x_ing大鬼脸多的根料,回头做好了告诉你再来取吧。”崔承把人送到门口,手扶在车门上对秦士森说。
秦士森点头,看崔承又习惯x_ing地叼了个没点燃的烟斗,终于笑着说,“好。”
这是再见以来,秦士森露出的最会心的笑容,在稍微有些暗的车子里显得真诚夺目。崔承甚至有冲动想告诉秦士森,以后有什么事儿随时可以来找他,但他忍住了,下次再说也不迟。
崔承目送秦士森的车尾消失在小街尽头,扭过身子要进屋,只看见在他身后,江颐从旁边的胡同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塑料袋子外卖的烤串儿,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你是不是喜欢他?”
“什么跟什么?!”崔承的烟斗差点儿没惊掉了,如果是别人,崔承肯定给他脑袋瓜子一下,可这是江颐这个小屁孩儿,他躲还来不及,更别说上手了。
江颐见崔承虎着个脸发火了,心里更堵得慌,他气呼呼地直叨叨个不停,“哼,人都走了半拉钟头了还傻乐呢,怎么就不能对我这么好?再说,他那冷冰冰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着笔直笔直的肯定只喜欢女的——还不如考虑考虑我呢,长得帅还年轻。切,不就是有点儿钱么,谁还没个钱儿啊?赶明儿我开个比他更好的劳斯莱斯来给你长脸!”
“瞎扯淡。”崔承听他胡乱说了一通,都快气笑了,但他不自觉地就把重点放错了地方,“你就看一眼还能知道人的x_ing取向呢?”
合着什么都没听到,光注意那个人去了!
江颐真有点伤心,崔承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一个人,虽然他一辈子才刚过了二十年。崔承无论是外形还是x_ing格都是他的天菜,在他差点被人欺负了的时候崔承从天而降救了他,有正义感还不计回报,实在是太有男人味儿了!
江颐以前见过的同类没一个好东西,也可能他们A城小少爷这个圈子大家都以享乐为主,不是属x_ing跟他一样的妖艳贱货零,就是稍微有点资本便拽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恨不得天天换炮友的一,想找一个正常点的男人当男朋友,太难了。
然而江颐磨了这么久,崔承却不为所动,怎么能不让他泄气!
“哥,你就真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小巧的鼻头一酸,江颐嘟着嘴很不甘心,“其他的你还哪点不满意我改还不成吗?”
不把话说清楚这事儿过不去了。
崔承胡噜了脑袋上短短的硬茬一把,他把烟斗拿在手里,特别严肃地对江颐表明态度,“江颐,我早说过了,咱俩没可能。你愿意叫一声‘哥’,我就把你当弟弟对待,来这儿买东西学手艺永远欢迎,唯独这点,别想了,咱俩不合适,你还小呢,哪知道什么叫喜欢。”
“你才什么都不知道呢!”彻底被拒绝了,江颐决定回家平复一下失落的小心脏,他把油腻腻的打包袋扔到崔承手上,“你不准吃!这是给胖子买的!”
到底是年纪小,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只可惜用错了地方,江颐这人其实挺可乐的,这也是近段时间崔承一直没有严厉地把他轰走的原因。崔承故意板着脸说,“还让他吃呢?马上就三高了。下回别买了,再买我也不收了,这就是最后一次,听见了吗?”
江颐又瞪了崔承一眼,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再来的!”
崔承无奈地摇摇头,又忍不住笑了笑,江颐可爱年轻,除了在电视里,他没有见过比江颐长得更漂亮的男人,可当江颐一走,崔承几乎立刻忘记江颐的脸长什么样了。
而下午那个面儿上并不生动,只偶尔露出淡淡微笑的人,却在他的脑子里印了很久很久。
第12章
干文玩这行是因为崔承喜欢,不管是初期雕着自己玩儿的还是后来打响了名气拿来挣钱的,每一个制作过程崔承都认真对待,成品出炉的快乐和满足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这一次,崔承比往常还要用心,给秦士森做东西,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拿出最好的手艺来,倾尽心血。
崔承这三天哪儿都没去,只要睁着眼,除了吃喝拉撒基本上都在干活儿。他心情好,手也顺,一刀不跑,一刀不偏,基本上没有出错的地方,很快就把小核桃雕刻完成了。最后落款的时候,崔承没有跟秦士森商量,放弃用自己的名字,而是帮他直接刻了一个小篆体的“秦”。上羊毛毡打磨抛光后,黄花梨油光泛亮,黑棕色的纹路清晰完美,两只小核桃放在一起,仿佛镜子中成的像,r_ou_眼很难看出区别。
江颐说得对,崔承对秦士森确实有好感,只是练书法的时候经书抄多了,人也变得通透不少。算起来,秦士森比崔承小不了几岁,按常理来说应该到年龄娶妻生子了,他连秦士森现在有没有家室都不知道,对更深入的关系不抱太大希望。
其实崔承的想法很简单,不管秦士森是不是同道中人,起码可以先做做朋友,其他的,一切随缘吧。
一对儿核桃一根沉香一顿饭,你欠我我欠你的,自然就该有来有往。谁知道崔承联系秦士森,第二天来的却不是秦士森本人,而是李未名。
李未名现在来玩木居已经轻车熟路,他遵照秦士森吩咐,给崔承拿了一张银行卡,“最近老板挺忙的,所以叫我来取核桃顺便聊表谢意。现金不方便,这里头有十五万,是核桃和沉香的钱,密码654***。”
崔承摸了摸鼻子,虽然十五万买十来克奇楠小料加这对核桃绰绰有余,但他没有谦让,自然地接过卡,“问都不问就把钱给了,真是出手阔绰,你们老板肯定有位不管账的好家属。”
“家属?”李未名本来打算走了,听了崔承的话又顿了顿,疑惑地问,“什么家属?”
“噢,我们老板好像还没结婚呢。”李未名恍然,见秦士森老同学次数多了,发现外形过于霸气的崔承其实待人脾气特别好,也敢和他说说老板的八卦开开玩笑了,“可能连女朋友都没有……因为他要处理很多事情,工作都忙不过来了,身边除了老张,就没见过别人。”
欢欣雀跃谈不上,但崔承此刻的心情肯定是相当愉快的。等李未名离开,崔承几乎是立刻给秦士森打了电话。
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秦士森声线并不高昂,透过电波比真实的音色还要冷漠,“喂,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