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师父家出来,崔承一时没了去处,他坐在车里,开窗点了根烟。这烟是某个顾客硬塞他车上的,习惯抽烟丝,无论多好的香烟抽起来都觉得味道不正。他抽了两口,便用食指和拇指将火星捻灭了,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
莫名的烦躁。
江颐的话在脑子里一字不差地不断高声回放,崔承抓了抓头上不到两厘米长的青茬儿,他拿着手机,把这个巴掌大的电子设备捂得发烫,却始终没有按任何一个按键。一脚油门,崔承干脆把车开到新府园附近,以十几迈的速度,绕着这个占地三百多亩的高档住宅小区漫无目的地转着圈。
崔承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纠结过,似乎只要遇上秦士森,原本刚毅果决的他就会变得优柔寡断缩头缩尾,十分恼人。
手里的电话突然唱起歌,崔承被狠狠吓了一跳,忍不住低骂了句,“cao!”
一看来电显示,崔承立刻换了副面孔!他忽然觉得心率不正常!崔承故作镇定地接起电话,“喂。”
“你在哪儿?”秦士森问。
“你上店里了?”崔承没回答,反而反问道。
“嗯,刚到。”
可能是江颐的话让崔承犹豫太久乱了心绪,紧接着,他居然没头没脑单刀直入地问,“在济慈的,是你的谁?”
那边沉默了一阵,在崔承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秦士森说,“我妹妹,亲妹妹。”
秦士森的妹妹住在疗养院,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好消息,然而崔承却忍不住把嘴咧到了耳后根去!他知道不应该,但就是管不住脸上的表情!
江颐这个小兔崽子!
崔承果断把电话挂了,像个疯子似的压抑着闷闷地笑了几声,等他止住笑,再给秦士森回拨了过去,音色如常,“不好意思,刚不小心碰到了。你等我十五分钟,不,十分钟就够,我马上到。”
“好。”秦士森应声坐下,只当对面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江颐不存在。
打从秦士森推门进来,江颐望着满桌子菜便没了食欲,刚被秦士森亲口拆穿了他想当然的小心思,他更是气得头顶冒烟,“哎哎哎,位置这么小劳驾让一让行么?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秦士森看得出这个漂亮的孩子对自己敌意明显,今天他们算是有缘,无论是早上江颐眼神里从大老远就散发出来的探究,还是他巧合地出现在崔承店里的第二次会面,都让秦士森觉得有些不舒心。
秦士森当然不愿和一个小朋友计较太多,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同样没有包容的气度。秦士森可以猜到江颐为什么而来,所以他几乎是故意说了实话,又故意留下来等崔承的。
见秦士森并不搭理他,江颐“啪”地扔下筷子走了。江颐心想,哼,等堂哥把他祖宗十八代查清楚了,总能抓到他的小辫子!
第16章
崔承把摇滚乐开到最大声,耳膜震颤,他跟着急促又激烈的鼓点声胡乱哼唱。十分钟后,他果然准时回到玩木居,速度快到让一起挂着一档跑圈儿的余晓峰和傅雷险些没跟上。
崔承晃着钥匙串一阵风似的进了店,柜台前的王浩只听他师父问了句,“人呢?”
“后头呢。”王浩话音未落,已经看不见崔承的影儿了。
一条长腿刚迈进院子后猛地顿了一下,崔承把表情收了收,才跨步继续往里走。
秦士森一只手揉着崔承给他雕的核桃,另一只手握拳抵在额头中间休息,这个地方让他觉得格外舒适安心,可以好好地让每天都在高速运转的大脑放轻松一下。
今天他去济慈,是秦晚菁要求的。秦晚菁虽然依赖秦士森,但她相当乖巧懂事,似乎知道他日常很忙碌,极少主动打电话找哥哥。当然,秦士森同样十分心疼妹妹,隔三差五地会抽空去探望秦晚菁。
所以,当秦晚菁给他打电话的时候,秦士森以为出了什么事,立刻放下工作去了疗养院,而秦晚菁一见他便支支吾吾地说,“哥哥,钟医生呢,他去哪里了?”
“钟庾有别的工作啊,没有跟你说吗?”秦士森哄道。
“可是,可是他之前说会一直陪着我的……”
秦士森带着妹妹坐在花园亭子的长椅上,耐心地对她说,“晚菁,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别人都是外人,他们不能陪你一辈子的,只有哥哥可以。知道吗?”
秦晚菁抿抿唇,这是很多年前开始哥哥灌输给她的道理,她似懂非懂,听得多了,理所当然觉得哥哥是正确的。哥哥总说她还是小朋友,但她和别的小朋友又不一样,她不能出去玩,只能一直在疗养院里待着,因为哥哥说外面危险,而她自己小的时候也觉得外面很可怕,人也很可怕,潜意识里也不想离开疗养院,甚至是她自己的房间。
可是现在不同了,在钟医生的开导下,她觉得不害怕了,还有点想出去玩,但哥哥依然也不让她离开疗养院,就连下楼透气都要经过医生的同意、报告给哥哥才可以。
在疗养院向外看,除了一片绿油油的树木什么都没有,秦晚菁在这里住了好多好多年了,但她从来没有出去过。自从遇到钟医生,秦晚菁觉得很快乐,又觉得自己很无知。哥哥以前不是说过,只要她开心就可以吗?
“钟医生陪我的时间比你长,他会给我讲很多外面有趣的事情。”秦晚菁有些不高兴了,她已经开始无法理解哥哥所说的话,只知道她不喜欢其他医生每天跟她聊天,“别人都不好,我不要听他们说话。”
秦士森冷下脸来,“晚菁,你要乖。”
秦晚菁嘟着嘴,把头偏向另一边,看着一朵朵盛开白的、粉的、紫的木槿花。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乖了,她不想再理哥哥了。
沉默了一会儿,秦士森察觉自己语气可能太过严厉,叹了口气,摸摸妹妹的头发,说,“哥哥给你买了你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吃不吃?”
“不吃。”秦晚菁扭头跑了,她心想,哥哥是坏蛋!反正钟医生会想办法来看她的!
秦士森有些头疼,因为秦晚菁,她对那个医生的好感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这让秦士森觉得,也许自己对妹妹的关注还是太少了。
在这个世界上,秦士森现在唯一牵挂的人就是他的妹妹秦晚菁。治疗多年,秦晚菁的状态恢复得很不错,虽然心智再不像正常人那样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慢慢成熟,她只能永远保持在十一、二岁左右的智商,秦士森也已经满足了。
用五爷的话说:你死了,你妹妹也就活不了了。
那时的秦士森走投无路,钻了牛角尖,进了死胡同,随时处于崩溃边缘,五爷用一句话提醒了他。是啊,如果没有了自己,秦晚菁是不是会流落街头,会不会再次被伤害,能不能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秦晚菁在秦士森为她编织的保护网中单纯地活着,而秦晚菁,同样也是秦士森曾经生存的全部动力。
这时,秦士森听见门口的响动,立刻睁开了眼,他望向崔承,这个男人进屋的时候快把整个门洞都塞满了,头顶将将比门框矮那么一点点,雨后艳阳从崔承身后挤进来,正好一束打在秦士森陡峰般的鼻梁与唇线上,投下一抹y-in影,把他脸上五官照得更是像刀刻般的棱角分明,俊美非常。
崔承又是一顿,直直地看着秦士森发愣,直到秦士森不解地放下了手,他才咧嘴一笑,“着了?”
“没有。”秦士森难得说回玩笑话,“就等着你的好茶了。”
崔承快步走进来说,“店里的冰箱什么都搁,时间长了我怕串了味儿,所以把茶叶带家去了。”
秦士森挑挑眉,“看来下回得先预约。”
“用不着。”崔承笑着说,“你今下午有空的话跟我回家……我家也不太远。”
秦士森也笑,“行啊,怎么不行。”
出门的时候,崔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里的钥匙圈甩得更得劲了。
依旧是坐崔承的车,老张和余晓峰、傅雷都驾车紧跟其后。
秦士森一上去就皱了眉,他每个细微的表情都被崔承小心地注意着,崔承问,“怎么?”
秦士森想了想,如实说,“烟臭味儿。”
崔承想到他掐掉的那根烟,几乎是立即保证,“那以后不抽了。”
秦士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是因为把崔承当了朋友,他才会如此直接,商场上交手的、交结的男人少有不抽烟的,他向来能忍。可普通朋友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秦士森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拿起装着沉香的小笼子闻了闻,压走了鼻尖恶心的烟味儿,说,“烟斗的味道倒是挺好。”
“幸好,如果要我戒掉那个可就要命了。”崔承哈哈笑着说。
秦士森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默默接受了崔承贴心和体谅。
下车后,老张提了一个礼盒过来,交到崔承手上后又退回车里睡觉去了。
崔承一看,是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壶,“来就来,还带什么礼啊?”
秦士森笑笑,“一会儿就用上。”
崔承住的那房子是个小跃层,五跃六,没有电梯的多层小楼一瞧就住着舒服。楼上一间卧室一间类似书房的工作间,楼下客厅厨房和浴室,地方肯定是比不上秦士森的别墅,但秦士森发现崔承家的风格和自己那儿居然大致相同。
秦士森忽然觉得崔承的某些喜好和他竟然惊人地相似,小时候不够了解崔承,不然他们一定能是多年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