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吃灰 作者:素包打猫【完结】(5)

2019-06-13  作者|标签:素包打猫

  崔承把两只手抬起来,手心冲外,有些尴尬。

  司机忙说,“秦先生,我这就打电话叫小周把车开过来。”

  “……”秦士森看了一眼手表,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算……”

  “我拉上你吧,要去哪儿?”崔承把副驾驶的门打开,他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就是别嫌弃这车破。”

  变化大的,何止他一个?秦士森觉得崔承的笑容有些刺眼。

  秦士森现在的地位和手段,查一个人就跟喝口水那么简单。

  崔承的经历没什么新鲜的,他退学两年后,因为打架斗殴而被关在看守所的时候,仅剩的亲人——他的姥姥心肌梗塞过世了。可惜他出来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跟所谓的兄弟们喝酒庆祝,连带报仇雪恨地瞎混了十来天。他熏熏然地回到那个残破的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才发现烂在床上的姥姥。

  若不是那身穿了十好几年的洗破了的衣服,崔承都要认不得躺在床上那团物体是他的姥姥。

  那个一天到晚只要见了他嘴里就每一句好话的姥姥,没了。

  那个起早贪黑摊烙饼支摊子卖出去,挣点儿破钱儿把他养大的姥姥,没了。

  那个给他在面条汤里卧俩煎j-i蛋的姥姥,没了。

  那个在一片连绵灰败的城中村里号称流血不流泪断腿不下跪的少年,双膝落地,哭了。

  一个脾气古怪的刻薄的孤寡老人死在家里,对于那片棚户区的住户来说,不过是最多持续几天茶余饭后的谈资,更有甚者,那些曾经和崔承姥姥吵过嘴打过架的人,还会偷偷摸摸泄愤似的地骂两句“这死老太太早他妈该死了!活该没人给她送终!”。

  生活在那样恶劣环境下的人,早已麻木成习惯,他们看不到阳光和美好,失去同情心和悲悯心,将快乐建立在比自己更加的不幸之上,是每天仅有的一点趣味所在。

  别人都是无关看客,可痛失血亲的年轻的崔承还算有点良知,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如果自己能稍微争气那么一点点,姥姥或许能多活几年。

  然而醒悟的意义在哪里?扇自己再多巴掌,姥姥终究是没赶上拆迁之后的苦尽甘来。

  命运就是那么爱捉弄人,崔承从泥沼中一步步爬了出来,而秦士森,却因为一念之差,掉进漫无天日的深渊。

  秦士森看着依旧在门边等着的崔承,他总算活得有点正常人的样子,不跟上学时候似的整天透着一种不耐烦劲儿,现在能说能笑的,但就看这异于常人的高大身板和手臂上黑道标配的文身,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痞气还在。

  那到底纹的是个什么,虽然今天崔承只穿了一件白色工字背心,秦士森还是没有分辨出来。

  秦士森冲老张挑了挑眉,老张会意,先坐进副驾驶。

  “把我当司机?一会儿那可别后悔啊。”崔承一笑,绕了一圈上车点着了火,“去哪儿?”

  老张报了秦士森的住处,“新府园。”

  秦士森没听崔承的,径直坐上后座。后座不太干净,看上去怕是好几个月没保养清理了,皮面上一层土,还有一些不明物体的碎渣子,好在没有异味,闻起来还有些类似木头和烟Cao混合过的清香。

  后悔,秦士森是真有点,但位子自己选的,他没表现出来。秦士森穿着一丝皱纹都没有的高定西装,从善如流地找了一片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小区域,坐下了。

  崔承从后视镜看到了秦士森紧锁的眉头,扑哧笑了,“都说了你会后悔,还不听,有时候去拉木头,后备箱装满了就搁后座儿了。张松年一看就比你糙,让他一个人在后头待着多好。”

  秦士森不搭理他,崔承倒是觉得这样的他,和小时候那偶尔傲了吧唧回答问题的样子没差别,他像是想起什么,闲扯道,“诶,你说现在真是哈,干什么都得有学问,就是当社会人混黑道,你们这种成绩好的还是混得最好。”

  “谁让你上学那会儿不好好读书不好好写作业?!”秦士森也是被他惹烦了,环境差成这样,弄得他坐了一裤子灰,一句本不该说的话就这样冷冷地脱口而出。

  一时间,车内静默了,大家都无话可说。

  老张回头看了秦士森一眼,秦士森多年练就的冷峻与不动声色,居然破了功。当然,唯独那一件事是排除在外的,只有“那件事”能让秦士森一点就着。

  想什么来什么。

  秦士森兜儿里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那边说了几句,然后说,“先想办法稳住她,我马上过来。”

  “老张,叫小周过来接我们。”秦士森又对崔承说,“找个路边停车。”

  “好。”老张看秦士森立刻冷下来的脸,猜到发生了什么。秦士森的私人电话只有区区几人知道,平常用于公事的手机放在他那里,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打扰秦士森。

  崔承看秦士森的表情,说出了大事儿,不像,但又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焦急,他瞬间收起笑脸,问道,“急事?别另外叫人了,说吧上哪儿。”

  秦士森沉吟片刻,他把一直笔挺着的后腰靠上椅背,说,“济慈疗养院。快一点。”

  崔承这回没应声,他毫无征兆地突然拐弯掉头,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尖锐,老吉普飞速朝着北部近郊开去。

第5章

  这吉普开了几年了,车子虽老,但坐着还算稳当。

  崔承一边流畅地超车,狭长而深邃的眼睛一边从镜子里观察秦士森。他闭着眼靠坐着,好像在休息,但交叠在膝盖上的晃动的手指难掩此刻内心深处的躁动。

  突然,被窥视的人睁开了眼,两人的眼神在镜中相遇,崔承被秦士森那冰冷又略带狠厉的眸子盯得愣了愣,片刻之后,他冲镜子一笑,丝毫没有被当事人逮住的心虚,坦然地移开了目光。秦士森又淡淡地从后边看了崔承的后脑勺一眼,才扭头望向窗外。

  秦士森的一切都扑朔迷离,例如他当年为什么被抓,现在又怎么成了这样?张松年作为徐五爷的心腹,跟在秦士森身后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秦士森现在是徐案的人?还有,疗养院里那位让他着急的人,是谁?

  两人并不相熟,问,显得唐突,不问,崔承心里抓心挠肺地痒痒。

  济慈疗养院坐落在A市北郊,占了一整个山头,交通方便,环境清幽,配有国内顶尖的医疗设施和素质过硬的护工,当年作为A市一个重点龙头项目,落成的时候时任市长还亲自去剪彩。

  当地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但真正能住进去的,大多是权贵亲属,首先,那高昂的费用就是一般人承受不起的。

  车子停在气势磅礴的疗养院大门口,老张一言不发地先下了车,接着,秦士森右脚踩在地面的时候,顿了顿,他对崔承说了句“谢谢”,然后才走向已经出来迎接的医护人员。

  崔承看见雕花的铁门处站着几个黑衣保镖模样的人,秦士森一走近,几人立刻站在他身后簇拥着他们往里走。如此大阵仗,比秦士森自己出门配备的安保还要多。

  崔承早过了多管闲事的年纪,但还是难免被勾起了好奇心,而好奇,是一种有生命力的,会缓慢滋长的情绪。

  找了个角落把车停好,将四面窗户摁到最低,崔承从置物盒里拿出烟斗和一小袋切好的烟丝儿,一点一点地把烟丝往烟斗里塞实,刮了根火柴点上了。

  疗养院此时已经打过晚安钟,生活楼中除了照明用的昏黄夜灯,再没有别的光线。出了顶层电梯,秦士森快步疾走,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一行人的脚步声,整栋楼安静得过分。

  年纪稍大的心理咨询师唐医生艰难地跟上,楼道不很宽,他在几名训练有素的黑衣保镖中穿梭,喘着气解释说,“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梦魇的症状了,可能是白天看的、或者听了什么东西刺激了某部分记忆……”

  秦士森停了停,居高临下地目露凶光,冷声说道,“那么她看了什么?听了什么?!你难道不应该最清楚吗?!!”

  唐医生被秦士森吓得身体一抖,若不是身边的助手扶了他一把,差点没一脚绊着自己。

  “对不起……秦先生,是我的失职。”唐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会马上让钟庾整理一下今天所有的信息,尽快做急x_ing应激障碍分析,然后和团队讨论治疗方案。”

  秦士森不置可否,他身高腿长,很快便到了最靠里儿的房门口,门口一边站着一个保镖,见了秦士森,异口同声地低头叫道,“森哥。”

  尽管门窗和墙都是特别定制的,隔音效果很好,但秦士森还是把食指放在嘴边。他推开门,示意其他人止步,独自进了去。

  想象中的混乱并没有出现,但是映入眼帘的画面,依然让秦士森面色一沉。

  作为高端疗养场所,济慈所有病房都是套间,顶层的这一间尤其特殊,先不说这一层其他房间都打通不住人,而是作为独立的书房,影音室,甚至专用护工起居室……唯一的套间也是按照个人喜好来装修的,有厨房有衣帽间,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某人的家。

  这间屋子里的家具和装饰大多采用明黄和粉红等暖色调,随处可见胡乱摆放的可爱玩偶,典型的少女风格。若不知情的人进来,八成会认为住在其中的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秦士森一进来,就看见他的妹妹穿着睡衣,背对着他,头枕着那个名叫钟庾的医生大腿,侧躺在沙发上。钟庾原本是唐医生还在校任教时的得意门生,读完本科后又出国深造外加工作三年,回来直接被济慈高薪聘用,也算青年才俊。

  此刻,他的手在秦晚菁的背上轻轻拍着,像是在哄年幼的小朋友睡觉,而他的眼神,绝不是单纯地看小朋友,或者一个普通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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