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送我来的。”
她果然问了。
“山石道人。”
于洛又将双目转了回去,直勾勾盯着被子上流畅的纹路。
啊,看来她救不了我,就去求山石道人了。
于洛叹了口气。
她当时对那老人如此凶狠傲慢,如今欠了他这样的大恩,又该怎样偿还他呢?
“是山石道人强迫你救的我吧。”
林清风别开脸,讪讪道:“是。”
于洛心中很惊叹,她想不到山石道人竟与阎罗婆交情至此,愿为她做出这有辱名节之事。
“唉,你若要觉得玷污了林家的门,现在就把我交给云威堂吧......恩......新雨阁也行。”
林清风火冒三丈。
将于洛还回去送死,那他这两个月的呕心沥血是为了什么?!
“你就算不管我,难道想负了山石道人的恩情吗?!”
于洛面色更为惨白了。
她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喃喃自语:
“我一心求死......何必要救我......”
“你要这么无情无义,就即刻自裁,我是不会再救你了。”
于洛沉默了很久。
“谢谢你。”于洛轻轻吐出三个字。
林清风面色顿时柔和下来,他端起药,凑在她唇边。
“喝下它,别辜负救你的人一番好意。”
林清风很想将事情真相告予于洛,但与明月承诺在先,他不能擅自开口。
受到林清风言语间的压迫力,于洛总算张开了嘴,将苦涩药汤咽进肚中。
“你不要多想,我已答应山石道人,除了我和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在此。”
于洛虚弱道谢一声,心中除了愧意,更多了些自我厌弃。
“你睡下吧。”
于洛点点头,但双眼仍旧睁得铜铃般大。
林清风叹口气,拿起药碗离开了。
于洛一天天好起来。
林清风如同记流水账般将她的状况写在信中,末尾忘不了附上对苏宛的探问,最后牢牢钉在房梁上。
明月每日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但从未给林清风回过一句话。
林清风异常郁结,觉得自己不过是跟一只鬼魂通信。
某天他气愤到极点,于信中写下——再不告诉我苏宛半点消息,你的人你便自己照顾吧!
于是他终于在房梁上拿到了破天荒的第一封回信。
他狂喜地展开写在通缉令背面的回话,发现那张狗啃般的碎纸上不过写了两个字——
没死!
他气得要杀人。
林清风撕碎了“回信”,也撕碎了今日的“流水账”,他铺上新纸,研好旧墨,大笔怒写道——
“你若伤苏宛分毫!我定睚眦必报!”
他将威胁的话钉在房梁,第二天果然又收到回信。
林清风很怕阎罗婆还是写些气人的废话,他纠结了很久,终于打开了那张依旧从通缉令上扯下的碎纸。
“你不要写笔画太多的字,我看不懂。”
林清风气得连呼吸也顺畅不下来。
没办法,只要苏宛一日在阎罗婆手里,他就要一日受制于阎罗婆。
好在于洛的身体恢复得十分不错,阎罗婆的诺言不久便要兑现,林清风想到此,逐渐宽心下来。
但林清风全然不知,于洛除了身体,其他一切都在衰竭。
她无时无刻不在发呆,心脏除了跳动,已感觉不到任何事物。
时光如梭,又是两月,于洛已可慢慢进食。
林清风细心地发现,每到吃饭时,于洛总用着一双小巧精致的银筷。
他心中些许奇怪,忍不住在某天提了出来。
“于洛,你这筷子何处买到的?我倒很想给我徒弟买一副。”
于洛先是一愣,后又看到手中筷上。
她呆滞的面上终于作出了痛苦的表情,她雷击一般站起身,对着窗口狠狠得将银筷抛向天际。
林清风目瞪口呆,一声也不敢吭。
于洛向她的救命恩人扯出一个哭一般的笑容,哑声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哦。”林清风起了一身j-i皮疙瘩,他窘迫地看了看四处,递给于洛一双木筷,“继续吃吧。”
林清风决定,以后不论看到于洛拿出什么新奇东西,他都不要再贸然询问。
当晚,林清风送药时,于洛竟然消失了。
他急得满头大汗,连路也走不稳。
要知道,于洛的命跟他徒弟的命可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啊!
为守住私藏于洛的秘密,林清风并不敢召集下人,他自己一人动身去找,直寻到凌晨,终于在花海旁柳树下看到一身泥泞的于洛。
于洛喝得烂醉,满脸泪渍,着实让林清风吓得不轻。
他何曾见过她这副狼狈样子?!
连明月也没见过。
林清风抱起于洛,暗暗松了口气,当他遮遮掩掩回到房间,点上烛火时,才发现白天那双被于洛无情扔掉的银筷又牢牢攥在了她的手里。
林清风挑挑眉,仿佛知道了买这银筷的人到底是谁。
于洛醒来后又将银筷远远丢走,丢完又喝得烂醉,醉酒后又满处寻回银筷,如此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十几回,于洛终于认了命,将银筷揣在怀中,再也不丢它,再也不用它。
半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于洛除了腿脚不太利索,身体已完全康复了。
她对林清风说:“清风,送我走吧。”
林清风竟然有些不舍,相处了半年,于洛的冤屈他了然于心,自然而然将这知书达理的姑娘当做了知己。
“好,我帮你安排,你想去哪?”
于洛苦笑一声,摇摇头。
“我不知道。”
林清风扶额,细细思索,片刻间想到了一处隐居的好地方。
“......我在巴陵有套小院,正巧无人打理,你可愿意去那?”
于洛低下头,脚尖相碰,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和山石道人的恩情,我这辈子也报答不了了......”
“无妨无妨,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林清风笑得很真诚,因为他说的全是真话,一面于洛作为他的好友,他希望她活下去;一面为了阎罗婆的诺言,于洛只有活下去,他的徒弟才能安然归来。
于洛却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她绽开了半年中唯一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绚丽得让人微醺。
“谢谢你。”
林清风点点头,“保重。”
☆、罪人
苏宛很郁闷。
因为她不仅成了阎罗婆的人质,还成了他随身携带的挂件。
就连去探访林清风也不例外。
阎罗婆会封住她全身的x_u_e道,再像丢垃圾一样丢在最y-in晦的屋檐上。
阎罗婆认为,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只有带在身边最为安全。
他的想法确实很奏效,可却把苏宛折腾得不轻。
直到半年后,阎罗婆不再去林清风的府宅,苏宛才终于脱离了苦海,再也不用躺在房顶上凄凄惨惨戚戚。
但阎罗婆仍旧不送她回家。
苏宛满腹疑团,但并不敢开口询问,阎罗婆实在严酷冷漠得可怕,对着这样的冰疙瘩、木头人,她怎能说出一个字来?
世事怪诞,无论阎罗婆怎样不近人情,苏宛心中反而丝毫不会恨他,似乎这样沉默寡言的俊朗少年,总是对豆蔻年华的少女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她甚至还常常会拿师父与他作为对比,林清风自然是个风靡一时的美男子,但因为对苏宛过于呵护疼爱,他的魅力便要大打折扣了。
看惯了万花男子的儒雅俊逸,遇上阎罗婆这样不成章法、野x_ing率意的少年,无论是哪一个深闺少女,都会怦然心动吧?
只莫要搞错了x_ing别。
又是三月。
阎罗婆在成都与扬州之间往往返返,苏宛跟着他兜兜转转,并不知意欲何为。
他每晚都要外出一宿,似乎怕苏宛碍手碍脚,不再将她带在身边。
自从离开万花谷,阎罗婆就彻底忽视了苏宛,甚至不点她x_u_e道、不缚她手脚,任由她独自呆在屋宅里,连门窗都是大开的。
苏宛觉得,她就是拍屁股逃之夭夭,阎罗婆也不会动一根脚趾去寻她。
可苏宛也动不了一根脚趾去逃跑。
她从未如此对一个男子好奇,好奇得,忍不住想多接触他、多了解他。
阎罗婆又怎会明白她的心思,只是每个清晨看到苏宛还呆在屋中,奇怪地瞪她两眼罢了。
直到中秋月圆夜,苏宛既寂寞又无聊的生活终于迎来了一次重击。
阎罗婆抓来了一个女子。
与其说是抓来的,莫不如说是提来的,那女子根本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苏宛嫉妒得发狂。
即使那女子面貌并不比苏宛出彩,可她是个女人,苏宛只是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