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远观已领略此人风采,方才的出现更是叫人惊叹,眼下近看,裴元容貌上乘,姿态清高傲岸,很不同寻常。让洛风多看几眼的是他的眼睛,瞳色很淡,像是深灰色,但当他看着你时,却又十分引人入胜,想一探究竟。
“看来你是真见过我们。”
裴元单薄的唇动了动,不论是脸上还是嘴唇都无血色,加之目光淡淡,看得人不敢与他多说。
可洛风却偏偏是个例外,闻言,微微笑了笑,说道:“我见过二位,二位却是不曾见过我的。”
裴元自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遂说:“如你一般的江湖名士,见未见过都该猜得出。”
“先生谬赞。”
两边都不言语,须臾,裴元道:“阿岚从未见过这么多梅花,故而一路闻香而来,没想到这么多梅花的院子竟是男子居所。”
深夜打扰,裴元却无歉意,还理所应当的说起旁人的不是,洛风觉得此人有趣,况且都是男子也不多计较,便说:“华山不如万花谷,等不到百花盛开,在下没眼福。”顿了顿,看向裴元,“不过,在下的确爱梅。”
“为何?”裴元问。
洛风想了想,蹙眉道:“好像也说不出为何。”
裴元了然道:“各花入各眼。”
洛风顿觉遇上知音,双眸熠熠生辉,道:“裴先生果然与众不同!”又说,“换做旁人,多半不能理解这样无来由的喜欢。”
相反,裴元毫不见喜色,说:“阁下也是不同凡响之人。换做旁人,多半会喜欢梅之高洁。”
闻言,洛风无声而笑。
裴元面色不改,但眼中却也透出笑意,好一会儿后才说:“深夜前来,其实我是来讨东西的。”顿了顿,“原本打算不问而取,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洛风见他坦然,反而摆出主人的架势说:“先生需要什么只管取走。”
“院子西边长有三七,是难得的好药材。”
洛风立刻明白,说:“能入先生的眼,请。”
裴元道:“只一株便可。”
待谷之岚挖走三七,裴元妥当收好,动作十分小心,洛风见了有些好奇,便问:“不知当不当问,先生要这三七何用?”
“好东西都想据为己有。”裴元说完,瞥了一眼洛风,含笑说:“并非是什么大义缘由,叫你失望了。”
洛风哭笑不得,道:“是我不该多问。”
裴元摆摆手,从花圃里走出来,“拿人手短,免不得要说实话相告。”顿了顿,“多谢阁下慷慨相赠此物,来日相报。”
“先生言重了。”
“应当的,取与得本相依。”
那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从唐突交谈到会心一笑,不过发生在半个时辰里。那之后裴元和谷之岚在华山住了半月之久,却未再与洛风见过一面。
裴元走后,冬去春来,梅花尽落,但洛风偶尔也会想起此人,心里最多的念头就是:倘若有时间能去万花谷看看,看一看究竟是什么钟灵毓秀之地养育出这样的妙人。
他本以为今生能与裴元有联系的机会不会有了,却不想没多久就收到了来自万花谷的书信。
两人千里传书,皆为神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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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来到神武遗迹之前几乎没怎么想过再见洛风的场景,直到真的再见,眼前忽的闪过两人初见的情形。
一片漆黑里走出来的道长,一身白衣,边缘处绢绣了一层流纹,雅致而精神,抹额上也是细细的浅蓝流纹,玉冠束发,走在黑夜里依旧难掩其丰神俊朗。
时隔几年,洛风容貌气度不变,人群里裴元仍旧一眼就看得到他,但两人对视的短暂时间里,裴元还能看见洛风眼中深藏的沧桑与y-in郁。
同样是夜里,两人不约而同来到神武遗迹东面。
洛风早到,见到裴元款款而来也不见惊讶之色,只是浅浅一笑,没有任何的生疏见外,好像两人是老友一般。
裴元一直不是拘泥形式之人,自然不在意,走上前莫名其妙问了一句:“我应该道喜吗?”
洛风却像是懂了一般回:“于我是喜。”
“恭喜。”裴元立即说。
洛风哑然失笑,侧头望裴元说:“我还没说完。于我师父,未必是。”
裴元负手而立,悠然说:“那正好,我是对你道喜,不是对谢云流。”
洛风移开视线,道:“你应该知道,找他老人家的这些年里,包括找到他后,我更希望他能有喜事。”
“那要看你指的喜事是什么了。”裴元道,等了一会儿洛风不说话,他又继续说,“如果是指希望他能重回师门,改邪归正之类的话,多半这事不能如你所愿了。但依我看他依旧有喜事,只看他自己知不知罢了。”
“我师父颠沛流离多年,更是受尽污蔑,眼下连师门都不能回,此番若不是吕祖阳寿将尽,有意寻他回来,恐怕他也是不肯信我们的。子现你是清楚的,这几年我的全部心思,我只盼师父能回来。”
“他是你师父,好坏我不多言,但他有你这样的大徒弟,就是他的喜事。”
清风拂过,洛风感觉心口压着的巨石好像被吹散,因为这阵风,也因为裴元的话,便朝裴元感激一笑。
裴元心领神会,抖抖衣袍,转身走,边走边说道,“小风,明日之后我再向你道喜一次吧。”
洛风回头,视线久久定格在裴元背影上,脸上带着笑意,回:“好。”待裴元走出好一段路,洛风突然问:“你不留下看日出吗?我以为你是来看日出的。”
裴元脚步一顿,回头,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开口相邀。”便走了回来。
两人并肩看日出之后,却不曾想到,迎来的却是另一番局面。
当纯阳众人受人挑唆,与谢云流再度决裂,两方大打出手,裴元下意识去找散乱的宾客人流里的洛风,未果。
“大师兄,当心!”
“大师兄,我们先到那边避避。”
“大师兄,此处不可久留。”
裴元被纯阳弟子、万花谷弟子护送着来到安全地方之前,他再没有见到洛风一眼。再见时,裴元得知谢云流已冲破剑阵,打伤多人,扬长而去。
而洛风倒在血泊里,等他救治。
裴元都来不及去想一切为何如此突然,也顾不得其他人的惊慌失措,他上前察看洛风的伤势,立即施针。
洛风辗转醒来,裴元见他睁眼,只觉心中一紧,低声问:“我是谁?”
洛风没张口,但眼中的笑意却替他做出了回答。
裴元长长松了口气,知道洛风已恢复清醒,便道:“醒了就好,后面的事交给我。”便转头去吩咐弟子将洛风移到室内。
裴元还在交代,却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握的很紧。他回头,见洛风带着笑意似乎有话想说,裴元也不知为何,登时怒从心起,没好气的地说道:“你的命倘若不想要,找我来做什么?你真当我无所不能吗?”
旁边一个纯阳弟子立即道:“你为何还骂大师兄?他伤得那么重,你骂他有什么用!”
“不得无礼。”观主李忘生道。
洛风却还是紧紧握着裴元的手,裴元叹气,道:“你别问我。”
洛风被弟子们抬了起来要移往屋内,他却死死拽着裴元,像是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也不知为何,就这么一会儿,短短时间里,洛风突然咳血,裴元察觉不对,再行诊脉,已意识到大事不好,再次施针,洛风的症状也仍旧不见好转,开始七窍流血。
那情形实在可怕,吓坏了不少人,裴元却当机立断,道:“拿小刀来!”
谷之岚赶紧递上一把匕首,裴元接过,毫不犹豫,在洛风手腕内侧一刀划开一个细长的口子,血喷涌而出,洛风七窍流血症状才稍有缓解。
裴元凑近察看,纯阳观的人也都围拢过来,十分担心的样子。
好一会儿,裴元神情复杂看着洛风,众人以为他要说什么,却见他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刚张了口,洛风死死抓住他的手,挣扎着要说话。
洛风脸上依旧带着浅笑。
裴元的眼神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执着,变得柔和,吩咐说:“把他放平。”
众人立即照做,裴元半跪在地上,抱住洛风,看样子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不等其他人提问,洛风说出话来。
“谁赢了?”
裴元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道:“有你这样的大徒弟,他不赢天理难容。”
众人这才回过味来,原来两人在谈论方才的打斗。分明不是比武,但洛风却是以输赢论,李忘生明白其中意味后,更觉惋惜。
裴元又道:“你问他们就行,何必非得问我。”
洛风笑了笑,“你不会骗我。”
然后,洛风闭上了眼。
之后,裴元什么也没说,不论纯阳观的人是悲伤、是质疑、是指责,裴元都照单全收,不发一言。至此,江湖上才有传言,裴元并非医术高明之人。
等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洛风在纯阳观被火化,裴元不顾纯阳观和万花谷众人的反对,坚持带洛风的骨灰回万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