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孟浮生和项凯坐在一家烟火气颇重的烤串店里。
虽然已经快到晚上八点,串店的人却挺多,一张张油腻腻的桌子,各自堆积着喝空的啤酒瓶。
脸红脖子粗的人们大声叫嚷着,吹牛的吹牛,嘻嘻哈哈,状若癫狂。
相比之下,坐在角落的孟浮生和项凯显得过于安静了点儿,两人拿了不少吃的东西,也叫了酒,嘈杂的背景音完全抹去了两人间近乎尴尬的沉默。
几瓶酒下肚,孟浮生没怎么喝,项凯的眼睛已经喝得发红。
他脸色没变,但已经控制不住开始口吐醉言,你说你梦见我是一条毛毛虫
孟浮生闻言抬头看项凯一眼,搭话说,本来梦里没意识到毛毛虫是你,醒来后才反应过来毛毛虫的声音和你的一样
项凯也不知听没听见孟浮生的话,他兀自往下说,你还梦见我变成了一只狗熊
孟浮生连忙反驳,没有啊,我是梦见被熊追,但熊不是你梦里的你在厨房
项凯摇摇头,大声的叹一口气,是我熊和我不可兼得,舍了我剩下的就是熊。
孟浮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
项凯悲鸣一声,哭诉,我是牛头,是马面,勾走你最好朋友的畜生
孟浮生,
莫名觉得说的还挺在理。
孟浮生愧疚的陷入了深思。
项凯,唔反正在你梦里,我不是人。
孟浮生忍不住辩论,梦的最后你变成人了
这回项凯好像终于听见孟浮生的话了,他用手捂住脸,可我却成了偶秀
孟浮生有点后悔跟项凯原原本本的讲述自己那漫长的连环梦了,或者说,至少不告诉他自己在梦里被杀的最后一刻,看到了血人的脸正是项凯
可是项凯清醒时明明很理智,真没想到他醉后会想这么多。
项凯一边呜咽一边往嘴里塞烤串,孟浮生听那伤心的动静,有点担心他吃得不好,就着眼泪吃东西未免悲苦了点儿。
他抬头打量项凯,寻思着要不要阻止他继续填鸭式的吃东西,但看了半天后却发现对方的眼中没有一丝水意,整个一干打雷不下雨。
孟浮生体谅的想,估计项凯这家伙平时憋坏了,现在能哼唧着发泄一下也好。
等项凯终于没动静的杵在那里,孟浮生起身过去拉他起来。
结了账,出了门,被夜风一吹,脑门像被蜜蜂叮了一下尖锐的疼。
孟浮生掀起自己短的可怜的刘海,在脑门上捏了捏,然后转头看身边充.气.娃娃似的项凯。
项凯闭着眼睛,路灯的阴影打在脸上,偏小的脸显得格外清秀。
如果不是知道他真实的年龄,也许孟浮生会误认为身边人还是一个大学生。
孟浮生见项凯醉的透透的,也不费力问他住址,干脆拦腰扛起来往附近的旅馆走。
顺着街边没走几步,孟浮生似乎听见呕吐声,以及小腿后面被什么沾到了一样。
孟浮生瞬间僵直在原地,抱着一丝侥幸,慢慢把项凯从自己肩膀上放下来,眼前一黑的发现,项凯真的吐了,而且好像吐在自己身后的衣服上了。
孟浮生不想回头查看,更不想伸手去摸。
孟浮生怨责的瞪了项凯一会儿,最后换了个抱木桶的姿势将项凯重新擎了起来。
孟浮生很没良心的将项凯随便丢进一间房,自己拜托旅馆的人清洗外套后便干干净净的睡进了另外的房间。
也许是下午睡过的关系,孟浮生直到后半夜才睡去。
等第二天日上三竿醒来时,得知邻屋的项凯一大早就已经离开了。
下午时,在回去和继续被催眠之间徘徊了很久,最终孟浮生还是来到了项凯的办公地点。
两人一照面,项凯对孟浮生的到来感到意外。
等孟浮生坐下来,项凯第一句就说,昨天晚上
孟浮生接口,昨晚你喝多了。
项凯点点头,歉意的说,我第一次喝这么多酒,没想到我喝醉后话那么多
孟浮生笑了一下,心想自己真荣幸,是第一个见到项凯喝醉的人。虽然被项凯弄脏了衣服,但他决定宽容的原谅他,而且适当的表示自己的好奇,你记得自己喝醉后说过的话?
项凯摇摇头,大部分都忘了,就记得说了很多
孟浮生说哦。
项凯问,你今天打算继续接受催眠?
孟浮生没什么所谓的耸耸肩,行啊。
然后他想起昨天的事,连忙说,虽然昨天我不小心睡着了,但是我一开始好像确实进入一点那种状态。今天再来一次也许会更好吧?
项凯点点头,起身往孟浮生的方向走,那来吧。
还是那张椅子,还是那个姿势。
孟浮生沉沉的闭着眼。
我让你买的药呢?一个红脸妇人横眉怒目的瞪着棍一样站在面前的项凯。
项凯低着头,衣服被他的手指拽的变了形,他本人却一字不说。
妇人气得眼睛都斜了,她用手指狠狠在项凯脑门上戳了一下,这孩子是不是傻?买个药买不明白,还能把钱都我整丢了,你怎么没把自己给整丢呢?!
项凯还是一声不吱,顶着脑门上的指甲印儿,泥沼一样把对方的话吸了个无影无踪。
妇人气鼓鼓的将手里抹布摔在炕上的饭桌上,嘴里咒骂,真他妈随根儿了。
桌子对面坐着个缩肩塌背的汉子,闻言眉毛动了动,却马上黄牛一样重新沉默。
屋子里一时寂静,项凯抬脚往桌边走,却被泥人似的汉子兜头扇了一巴掌,吃你麻痹吃,出去喂鸡去!
项凯的脑袋被扇的差点从脖子上飞出去,他趔趄着后退了两步,转身掀开门帘子出去了。
热水和着细糠,项凯端着稀泥一样的鸡食来到院子。
半黑的天色掩不住群鸡锐利的小眼,一群笨鸡咕咕咕的围到项凯脚边,争抢着往放在地面的破盆子里啄。
项凯盯着鸡的脖子,那里很快就鼓出不协调的包,昭示着吃得过于饱和的状态。
项凯按着自己的肚子,脑子里一遍遍回忆着电视里演得济公所吃的整只叫化鸡。
项凯蹲成了一块儿顽固的石头,他忘了屋子里吃饭的两人是谁,忘了自己叫什么,忘了自己很饿。
这时身后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哎!你干嘛呢?
项凯回头,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正趴在他家的墙头。
项凯远远望着陌生人,没有说话。
那人往墙头又爬了一些,整个人都蹲在了墙顶,你怎么拔鸡的尾巴吃啊?鸡.屁股才好吃!
项凯还是没说话。
那人歪了歪头,苦恼的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的说,你是不是饿啊?你来我家,我请你吃好吃的吧!
项凯站起来往那孩子身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