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二人从未有过离家当兵的想法,整日动动笔,写写条幅,和同学上街□□喊口号,作为主张抗日的积极分子参与活动就已经知足了。可渐渐的身边要好的同学和组织里的师兄们,都纷纷弃笔从戎,江澄和魏婴也就动了心思。
江枫眠一改往日亲厚的态度,厉声警告,如果再提及退学入伍之事,就当心被打断腿。
此后,江枫眠为防两人再被他人鼓动,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便不许他们去上学,而是请了老师来家里给他们上课。
一个月后,江枫眠去南京约见蓝启仁,谈生意上的事。到了蓝公馆,却未见蓝曦臣。询问之下才知道,蓝氏叔侄从上海回到南京的第三天,蓝曦臣成功摆脱蓝启仁的看守,打着其父的名号约见第9集 团军26师新任师长,几番高谈阔论下,被带走从军去了。
而蓝启仁早知无法阻止,也就随他去了。
蓝曦臣离家当日,蓝启仁看着他褪去学生装,身着英挺军装,激动的老泪纵横。亲手拿起军帽替蓝曦臣带上,亦觉得无比自豪。
蓝曦臣含泪告别叔父,诉说着自己对未来的无限期许,感谢着叔父的理解支持,懊悔着对家族的不孝。却只能毅然踏上征程。
少年不惧岁月长,此去经年,为国为民,甘洒热血。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江枫眠返回家中,看到颓然待家的江澄和魏婴,有一瞬间想放他们自由前行,却终是开不了口,下不了决心。
江澄、魏婴与蓝家二子不同,他们年纪尚幼,时局不分。江家更不及蓝家军人出身,对上阵杀敌,无法看得那样透彻。
在江枫眠心里,乱世之中,家国故然重要,但为革命献身也不只参战一条路。要江家为国为军捐钱捐物都没关系,为支持国军战事散尽家财,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但若让江澄赶赴前线,每日枪淋弹雨是江枫眠万万做不到的。魏婴是魏家独子,江枫眠受魏父临终托孤,更加没法眼睁睁看着他承受战火无情。
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将二人看守在家里,让他们远离战火硝烟,哪怕只得几日安宁。
1936年12月12日,西安兵谏。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接受“停止内战,联共抗日。”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国军最高统帅□□即宣示求战必应战战略原则,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11月20日,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蓝家在蓝启仁的指挥下着手搬迁。
12月13日,南京沦陷,日军占领南京,并开始进行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1938年2月3日-5月19日,徐州会战。中国军队在台儿庄取得巨大胜利,给敌人以有力的打击。
分在两个集团军的蓝涣和蓝湛两兄弟,得以在战略会师中见上一面便匆匆分别。
6月12日-10月27日,武汉会战。从日军攻占庆安到武汉失守,历时4个月,中国军队歼敌近4万人,使日军进攻战力被迫停止。
次年3月,蓝曦臣所有的第9集 团军改制,时任26师10旅3团团长的蓝曦臣带领队伍攻击敌军驻守的城镇。3团与日军遭遇战后,伤亡惨重,兵力锐减,资源短缺。蓝曦臣无奈之下,开始带部队实行战略转移,寻求补给。
同月,江澄和魏婴趁江枫眠和虞夫人懈怠之际,未留下只言片语离家参军,被分入两支集团军,前后奔赴前线。
江家乱作一团。
第3章 再见
1939年3月26日凌晨,江澄所在的突击连接到命令,偷袭敌军侧方,为大部队战略x_ing进攻进行掩护。
这是江澄参军的第十五天。半月来每日徒步奔袭数十里,风餐露宿,行军条件异常坚苦。江澄在家中养尊处优惯了,身体自然吃不消。但一路都未遭遇敌人,心态倒是还算放松。不时的,还会抱怨什么时候可以真刀真枪的跟小鬼打一仗。
直到这场真正的,血淋淋的战事之后,江澄才意识到战场竟是如此可怕而惨烈。才意识到,他和魏婴一心向往的前线,便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战事打响,江澄所在营部的指挥官才发现预判有误,敌军的火力和兵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
作为先头部队的突击连受创严重,几乎全连阵亡,最后只剩下十几人。而活下来的人也大多负伤,江澄只是肩膀被枪弹擦伤,已经算是完好无损了。
营部下达全员撤退命令时,又遭到敌军反扑。江澄无从知晓整个营部有多少人可以安全撤退,他只知道刚刚还和自己并肩的战友,下一秒就被子弹s_h_è 穿脑袋。有人就那样哼都没哼一声,便失去了年轻的生命。有人被炸飞了手脚,断气之前倒在地上不停的翻滚哀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到处飞溅着残肢断臂,遍地都是鲜血淋漓的尸骨。
江澄慌了神,他不停的奔跑,止不住的干呕。毕竟尚未满18岁的江澄从未见过,甚至都未曾想象过这样的场面。他边跑边想,魏婴所在的部队有没有经历这样的对战,魏婴会不会和自己一样的害怕。
江澄感觉一阵的天旋地转,鼻端的血腥味骤然加重,初春还带着些霜冻的泥土毫无防备的冲进口腔,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蓝曦臣带着惨烈战事后少数存活下来的兵力转移阵地。
入伍三年,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不少战役,伤亡每次都有,可却没有一次结果像现在这样惨烈,没有一次处境像现在这样艰难。
原本,3团在与日方的对战中已取得优势,敌军防御工事渐弱,已是节节败退。岂料在后方掩护3团的友军部队,突然撤离。日军趁虚而入,将3团包围在攻击圈内。最终整个团兵力仅剩不到三分之一,伤亡惨重。
离与大部队汇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蓝曦臣他们的情况并不乐观。队中伤员较多,团里的医疗兵拼命从战场上护下来的药品和医疗器具少之又少,轻伤者都自发放弃治疗,将伤药留给重伤员。可即便这样,还是不时有人因重伤不治而离开。
最主要的是,行军五日,他们基本也已经处在弹尽粮绝的困境之中。
蓝曦臣知道,现在并不是怨天尤人,自怜自艾的时候。战场之上,战事瞬息万变,没人能保证即使没有友军的撤离,他们就一定能击败敌军。相比起粮食和弹药,在这种艰辛的环境下,意志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幸而,他的士兵都没有失去斗志,没有失去对他的信心。
蓝曦臣相信,只要有斗志,有信任,有毅力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绝处逢生。
时近晌午,蓝曦臣他们在树林中暂做休整。一口水还未来得及喝上,被派出去查探地理位置和周边情况的侦查兵匆匆返回,报告说前方不远处,发现一处战场,依尸首情况来看,战事应该结束至少有一天了,而交战双方应该已经撤离。
对于整个3团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一场已经结束的战事,肯定会留下许多弹药。运气好的话,还可能会找到些食物和药品。
“可发现有埋伏?”此时蓝曦臣自当谨慎,以他们现在的兵力,若再遭埋伏,恐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侦查兵表示四周都已探测过,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之处。
蓝曦臣留下部分枪支给伤员,让他们继续原地休息,又安排好巡防士兵,才带着人前往那处战场。
3月的天气不足以让死去一天的尸首腐烂,但现场的情况仍让人忍不住作呕。漫山遍野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弹药燃尽的硫硝味,混合着熟r_ou_的焦味,还有无法忽视的血腥味。整个土层都被血水浸染,到处都是碎r_ou_残肢,到处都是外流的脑浆内脏。
蓝曦臣和士兵们站在当中,忍泪为死去的友军行了个军礼,以表达敬意。心中暗暗起誓,他日定将日寇驱逐出境,为无数英灵报仇,替众多忠魂实现邦国安定之心愿。
蓝曦臣正想得出神,便听有士兵高呼:“快来呀,这里有人还活着。”
江澄也是听到这近在耳边的喊声,才清醒过来的。
他缓缓张开双眼,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昏迷已久的江澄一时无法适应,只能半开着眼睑,眼睛里更是涌出不可控制的生理泪水。
江澄下意识的偏过头,想躲避强烈的日光,却看到一堆尸首中站着一个的高大英挺的身影。日光洒在那人背后,江澄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看到他像天神一样踏着日光一路走来。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蓝曦臣的语气带着正式官方的疏离和冰冷。可听在江澄耳里,确宛若春风暖阳。
江澄在这铺满尸首和残肢的地上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睡睡醒醒间,也无法分辨白日黑夜,每次醒来都是无尽的黑暗,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啸肃风声,周围都是望不到边际的成堆的尸首。江澄怕得闭上眼睛,只盼着再睁开眼睛时可以有人来救自己。多次绝望之后,终于迎来阳光,终于听见有人跟他说话,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澄在听到蓝曦臣的声音那一瞬间,真的觉得他就是天神,是救他脱离血海,离开阿鼻地狱的神的化身。
蓝曦臣见眼前不名身份的小兵只是无声的望着他,也不答话,也不动弹,似乎是被吓得不轻。
也难怪,看他穿的军服应该是新兵。脸蛋虽然被鲜血模糊,仍能看得出稚气未脱,应该年纪不大。
蓝曦臣能想象到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刚入伍就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浩劫。终是于心不忍,放软了态度,让人把他扶起来,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再给他些吃的。
蓝曦臣见江澄仍是一副战战兢兢,呆呆傻傻的样子,似乎还对他们有些忌惮,于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我是26师10旅3团团长蓝涣。你安全了,没事了。”
江澄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温柔款款的温润少年。江澄抬眼仔细打量眼前一身戎装的英气军官,不禁失神。
三年了,他竟变成这般英姿勃勃的青年军官,褪去青涩,变得内敛稳重。这是三年前在江家见过的蓝涣蓝曦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