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有些惭愧,他想蓝曦臣参军之时,也应该跟自己年纪相仿,却能短短几年便身居高位。他应该从未像自己这般被敌军的枪炮吓得屁滚尿流,惊慌奔跑吧。跟他一比,难免自惭形秽。
蓝曦臣一行人把江澄带到他们休息的树林,医疗兵看他满脸血污以为他受伤严重,用沾了泉水的帕子帮他擦拭后,才发现他只是受了轻伤。
“你是哪个部队的?叫什么名字?”坐在他旁边的蓝曦臣看着洗干净脸的少年,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
“我叫江澄。”江澄想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又不太好意思。
“江澄?”蓝曦臣重复了一遍,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你是江叔叔的儿子,江晚吟?”
江澄点点头,表示正是。
蓝曦臣有些回忆不起来,三年前的江澄是什么模样,大概只记得他眉目间透着的刚毅果敢。可如今江澄的眼神依然澄明,却少了一份坦然。毕竟真正的战争比他们年少之时参加的抗议□□残酷太多了,看过这份血腥和残忍,又有谁能坦然面对。
“没想到你也来当兵。乱世之中,人人为求自保尽可能的远离战事范围。而你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竟能放弃温室的生活,投身革命,真的很勇敢。”蓝曦臣笑着拍拍他的背,真心的安慰他,夸奖他。
可江澄生来敏感,他总觉得蓝曦臣是在挖苦他,立马回嘴道:“你不也是娇生惯养的少爷。你比我更早参军,你更勇敢。”说完还不忘瞟他一眼。
当江澄抬头对上蓝曦臣灼热的目光,发现他目光里流转的真挚的波光时,就不得不相信他的这番言论当真是发自肺腑的。
江澄有些理亏的垂下眼。蓝曦臣比自己年长,又比自己早入世,更因为父亲的原因跟军方多有接触,自然不是跟自己一样的普通少爷。戎马世家出生的蓝曦臣,一定时时以救国救民为己任。见多识广的年轻长官,自然更了解世态炎凉,更明白大是大非面前的抉择有多艰难。
而自己只不过是头脑发热,不满家中限制自己的自由而产生的逆反心理,打着投身革命的旗号离家出走,追求自己理想中的救国之道罢了。
蓝曦臣这份夸奖,无论真假,他都无法接受。
蓝曦臣见他安静下来,又转换话题道:“你有什么打算?独自上路与你的大部队汇合?”
江澄茫然的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大部队可以汇合,就算有,他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找他们汇合。
“也对,你和你的大部队已经落后了至少一天的路程,估计你只身上路找到他们的可能也不大了。要不你留在我的部队里,和我们一起上路吧。江家与我蓝家也算世交,于公于私,我都要保证你的安全。你觉得呢?”蓝曦臣如是说。
江澄四下看了看蓝曦臣所带的队伍,没有表态。蓝曦臣觉得他是顾忌队里的人能不能接受他,便安慰道:“放心好了。我们刚刚打扫战场时,收了不少弹药和食物,应该也算是你的部队支援的,大家都是战友,自然会相互照应的。”
江澄思考片刻,才点点头,表示同意。
跟江澄相处几天下来,蓝曦臣发现这孩子是个随时会炸毛的猫咪,但心地不坏,只要言辞得当,随便哄两下,很快他的猫爪就会收起来。而除去跟那些神经粗糙的汉子相比有些别扭的x_ing格外,其他方面还是无可挑剔的。他懂的很多,也很热心,这到是蓝曦臣没想到的。
江澄在学校学过一些中医药理,对各类Cao药有些研究。一路上,为不肯随意使用药品的轻伤员收集了好些Cao药治疗伤口。
偶尔还会帮一些不识字的士兵写家书,虽然这些家书都没法寄出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寄出去的可能,但他每封都在用心写。
行军多日,早前积累的食物也所剩不多。江澄觉得自己是外来者,为了不给大家增加负担,他都尽量不分他们的粮食。饿了就吃些采来的野果子,既解饱,又解渴。
大家都挺佩服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少爷的,除了不能随意开玩笑,一点都没有纨绔子弟的嚣张,懂得多,又肯付出,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每天晚上,蓝曦臣出于对江澄于公于私都有的保护欲望,从不让他独自宿营。一来怕他没有作战经验,遇到突发事件不懂如何应对,二来他是蓝曦臣打扫战场时捡回来的,自然没有自己的军需备品。
所以蓝曦臣总是让他跟自己同住,当然江澄心里也是十分愿意的。不为别的,只为经过那场战役之后,他经常会从噩梦中惊醒,醒来看不到人还是会有点怕。
跟着蓝曦臣同床共枕的久了,团里的士兵们都会忍不住拿他们开玩笑。江澄每每必炸毛,而蓝曦臣总是在旁笑而不语,也不解释,也不阻止。江澄除了拿眼剜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不会不与他同住。
这天晚上,部队行进的地方不适合扎营,夜间又不适合继续前行,蓝曦臣只得下令原地露天休息。
4月分的天气虽不寒凉,但入夜还是有些y-in冷。蓝曦臣和江澄并肩靠在一块大石边上,一人一床军被严严实实的裹在身上。
蓝曦臣看江澄睡着了,身子止不住的微微发抖,知道他怕冷,便将自己的被子也盖在他身上。
“唔。” 被惊醒的江澄睁开惺忪的双眼,便看到蓝曦臣披着军大衣,歪头看着他。一双柔和的眼眸带着细碎的月光,像极了夏夜熠熠生辉的星辰。
“你不冷嘛?”江澄问。
“不冷,你睡吧,我守着你。”
蓝曦臣的话好似有什么魔力,江澄乖乖的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开口:“我们盖一床被子吧?”
“嗯?”蓝曦臣一时没反应过来江澄是不是跟他说话,怔住了。
江澄悠悠来了句:“笨蛋。”
蓝曦臣这才笑着钻进被子里,又把大衣盖在被子上,轻声道:“睡吧。”
第二天,先他们一步醒来的士兵,看见这一幕,皆是含笑不语,一副揭开天大秘密的表情。
这两人原来是睡一个被窝的。
第4章 离别
这些天连天y-in雨,部队前行缓慢,进城的时间也被耽误了,露营食宿都成问题。有些伤员伤口遇水,有恶化的态势。而蓝曦臣以前打仗的时候,肩膀也受过伤,这样的天气,难免旧伤复发。
几日来,蓝曦臣总是眉头深锁,若有所思。而江澄多少也被蓝曦臣紧绷的情绪影响着,总是愁眉不展。
不知从何时起,江澄的心思都放在蓝曦臣身上了。
看着蓝曦臣为了粮食而发愁,江澄就跟着郁闷,没办法帮他分担更是急得团团转。
看着蓝曦臣肩伤复发,疼得厉害也不吭声,只是跑到一边呲牙咧嘴,江澄就跟着心疼,别的帮不了,只能晚上睡觉之前给他按摩舒缓一下。
“想什么呢?累了就别按了。”蓝曦臣感觉到肩上的力度变小了,转头看过去,就见江澄正望着别处发呆。
江澄悻悻的收回手,跌坐在他身后,垂首道:“以前我爸经常久坐,所以总是脖子痛,我也是这样帮他按摩的,可他总说我不如魏婴按的舒服。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和魏婴都不在,再脖子疼谁能来给他按摩呀?我妈手劲大,又没耐心,肯定不会给他按的。”
思及过往,江澄闪着光亮的眼眸瞬间暗淡下去。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以至于曾经在家中,围绕在父母膝下的日子都好像是上辈子那样遥远。他一直控制自己不要想家,所以从未提起过家里的事。他怕一旦放任这种思念占据内心,早晚有一天会瓦解掉自己心里那一点点执着的追求。
思乡之情,谁人都有。饶是蓝曦臣誓死为国效力,也时不时想起远在重庆的叔父。当年得知南京沦陷,蓝曦臣简直心急如焚,总思量着叔父有没有在南京被占领之前搬走。后来收到书信说是11月份就搬到重庆了,蓝曦臣又想举家西迁这样的大事,对蓝家肯定影响颇深。叔父半生基业都在南京,如今却毁于一旦,他老人家该是怎样的心态。
离家三年之久,家中如此变故,蓝曦臣竟不能回家探望,实愧对叔父,愧对蓝氏祖先。
蓝曦臣自知江澄是内心坚强之人,如今流露出这般脆弱的心思,多少也跟自己这几天的低迷情绪有关,心中不免自责。
蓝曦臣叹了口气,转身揉了揉江澄的脑袋,半开玩笑的说:“小孩子就是容易想家,长大了就好了。”
江澄一听这话,满脸的不乐意,拿手指头直戳他的脑门,“你说谁是小孩子?你也不过比我大三岁而己。二十一岁的人装什么老气横秋?”
“哦?”蓝曦臣觉得有趣,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年纪?”
“嗨,以前我爸教育我和魏婴时经常提到你,说你只比我们大三岁,却稳重深沉的多,让我们向你学呢。”江澄边说着边放空自己,平躺在床上。
蓝曦臣被他不屑的语气逗得直笑,也跟着躺下,“那是江叔叔没见过忘机。”
“忘机是谁?”江澄不解的问。
“忘机是我弟弟,他叫蓝湛。他才真的是少年老成,成熟稳重,小小年纪就摆着大人的谱。他的x_ing格和叔父有几分相似,所以很招叔父的喜欢。”
“是嘛?你跟你弟弟感情好嘛?会像我和魏婴一样,经常吵架嘛?”江澄转脸看着躺在身侧的蓝曦臣,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我?我还好啦。我跟忘机感情很好的。我这人没什么脾气,他又不爱说话,所以不吵架。”
“哦,我还以为在一起久了的人就是会互相厌烦呢。”江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似是回想起他与魏婴在一起时的不愉快,又撇着嘴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