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买买所带来的快感其实男女并无不同,贺涵刷掉大几千块,觉得终于能给周凯买点什么了,还是贴身的东西,挺愉快的。可再想想周凯前两天那八万,他又觉着买的实在太少,远远比不上人家对自己的那片心。花钱不是表达爱意的唯一方式,甚至不一定算是最好的方式,但贺涵不会别的,更惨的是也从来没有人向他要求过别的。
最新的旗舰款宝马,闷s_ao的亚光黑,慢慢开过上海的街巷,车窗上映出高楼大厦点点灯火,最后停在贺涵空无一人的家门口,代驾闷声不响地离开。世俗意义上的任何一种成功都不会让这间屋子温暖起来,而周凯还在海上飘着,“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他决定为周凯的到来做点准备,于是腾出了小半个衣帽间,把新买的睡衣郑重挂在衣柜里,内裤则占领了睡衣下方的抽屉,代表这一半已经算是周凯的地盘了,虽然现在还很空。
新公司和旧东家离得不远——其实就是同一幢楼的南北两座,连停车位都不用换。贺涵第二天按习惯早起去楼下健身房跑步,过了会儿左手边的跑步机也动起来,又半天没人上去跑,他扫了一眼,在他侧后方站着的是唐晶。前任情侣再见面多少有点尴尬,但还不至于到互相躲开老死不相往来的程度,就像贺涵说的,毕竟这个圈子也就那么大。贺涵朝唐晶点个头,重新把注意力挪回正前方的朝闻天下。
其实他们以前在健身房碰上也差不多是这样。唐晶向前走了两步和贺涵齐平,慢而清楚地说:“你找到下家了?”
“嗯,今天第一天上班。”
贺涵仍然在跑,脚步轻快,扯下毛巾擦汗的时候唐晶注意到他肩上有吻痕。很淡,但她应该不会看错。这一个月来她忙着工作,还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贺涵已经和自己分手了,贺涵不再属于她,她也再没有立场去问他和谁在一起,又是谁在他肩膀上留下吻痕。这认知让她沮丧,连升职也不能让她好过一点。
“……恭喜你啊。”
唐晶努力扯开个笑,贺涵却并没有看向她。朝闻天下的播音员面对镜头端庄开口,语气不疾不徐:“……中心最大风力达15级的超强台风正在向东南沿海接近,本次台风的10级风圈半径目前达到110公里,预计24小时内台湾和福建、浙江、上海、江苏南部将出现暴雨到特大暴雨,请出港作业的船舶迅速回港避风。下面请看一组新闻快讯。……”
贺涵觉得自己的腿迅速灌满了铅,然后五脏六腑都跟着往下沉。他趔趄了一步,差点摔在跑步机上,有点迟钝地伸手关掉开关。台风要来了,周凯还在海上,他看过那条船,很旧了,经不住什么风浪的。
唐晶觉得贺涵脸色不太好,下意识地伸手去搀他:“你没事吧?是不是没吃早饭就跑步,低血糖了?”
贺涵很快镇定下来,不着痕迹地脱开唐晶的手:“没事,缓一下就好,你跑吧。”
唐晶看着贺涵往浴室方向去的背影,心里有点很难说清楚的不舒服。没有任何证据,但她忍不住要往最坏的地方想,贺涵是不是在和自己分手之前已经……有了人?她默默吞下这个猜测,却还是觉得委屈。罗子君就算错付了十年青春,至少现在还有个儿子在身边,自己什么都没有。
不,她至少还有一个合伙人的位子,这是她应得的。唐晶重新开始跑,比平常要稍微快一点——她已经浪费了五分钟时间在贺涵身上。
冷水澡是有用的,贺涵打了个寒颤,决定去北座正常办入职手续。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冲动到下楼开车直奔台州,在周凯身上他已经冲动过太多次了,但冲动不能解决问题:就算他去了台州又有什么用呢?电话没信号,联络不上周凯,也没有船会带他出海去找周凯,就算有船肯出港,他也不知道周凯在哪儿,要在大海上找一艘船可比在干Cao堆里找到一根针难多了。
贺涵擦干身体,吹干头发,换上干净的衬衫与熨烫整齐的西装,对着镜子给自己打了个整齐规整的领带结,突然想起周凯给自己的那件“just do it later”的白T,和家里衣帽间里孤零零挂着的睡衣。
他想他可能确实需要一点糖分,于是在楼下的星巴克买了杯全糖的香Cao拿铁。
二十九
没到中午,果然起了风,云彩跟着慢慢聚满了半边天,隔着窗子能听见风呼啸着一趟趟过来过去。贺涵向来对天气预报嗤之以鼻,也不屑听那些煞有介事的胡说八道,好容易赶上它准了一次吧,又叫人一颗心吊吊着,噎在嗓子眼儿里,和喝下去的拿铁黏成乱七八糟的一团,齁甜里裹着涩,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贺总,您看?”
贺涵回过神,会议室里一整个team在等他发话,一张张小脸儿和向日葵似的迎着他露出笑来。确实是小脸儿,熟手人家怎么舍得调给他用,都是费劲巴力调教出来又磨合好的,当然要牢牢拢在自己翅膀底下,分到他这儿的有一小半是嗷嗷待哺的实习生,资历最老的转正刚半年。贺涵倒也不是看不起实习生,谁都打那会儿过来的,奈何这些别人挑剩下的货是真次,有几个是属算盘珠子的,拨一拨动一动,剩下的更糟,一瓶不满半瓶子晃荡不说还过分自信,互相激励着吹捧着打足了j-i血,都以为自己是业界的明日之星,只待贺涵灌顶点化就能叱咤风云,脚踢麦肯锡拳打罗兰贝格完全不在话下。
所以贺涵绝不承认这一天工作效率低下完全是因为担心周凯的缘故,在他看来至少得有一半得归因于这支大部分精力用来互相扯后腿的team。大概老板有意让自己当这个坏人吧,他想,同时心里已经决定了大部分人最多再过一周就必须开掉,另外要挖几个得用的人过来,比如说他的前助理。挖墙脚不算什么难事,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钱就行,这句话差不多可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也可能周凯是个例外。他觉得周凯是个例外。
嗓子里那团东西颤了两下,他从桌子后头站起来踱到窗边,手指碰上去的时候有种细微的震动感,是所谓的乌云压城城欲摧。要是当时再坚持一点,周凯会不会就躲开台风了?贺涵明知道周凯的x_ing子还是忍不住要这么想,因为他不愿意去想别的可能:上次海钓单程他们就走了一天一夜,除非周凯他们走到半截就知道台风消息,然后立刻掉头返回,否则船应该刚到没预定地点没多久。此刻第一滴雨已经落了下来,在玻璃幕墙上拖出微不足道的细细水痕,随后更多更大的雨点子接踵而至,时断时续的水痕很快变成手指粗细,一扭一扭地淌下去。
下雨天人人归心似箭,尤其还是台风雨。老板当然是有特权的,中午请了一顿,把贺涵介绍出去,下午就撤了。到了理论上的下班时间,财务行政人力资源排着队摁指纹下班,考勤机嘀得连绵不绝。意思意思加了十五分钟班,别的team也呼啸而去,就剩今天才分到贺涵手下这些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一个个竖起耳朵来听着贺涵办公室的门开了没有,互相之间眼神儿乱飞,没有人愿意当出头鸟去问贺涵他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贺涵风度翩翩地从大办公室开放式工位旁边经过,向日葵们齐齐低头,键盘声噼里啪啦。职场新鲜人的能力有限,倒是个个都很懂看眼色抓机会。开会时贺涵给他们布置了点不痛不痒的活儿,在家做和在办公室做并无任何区别,但谁也不愿意比顶头上司走得早,更不愿意把任何可能露脸的机会留给别人。两分钟后贺涵目不斜视地举着一次x_ing纸杯回来,是茶水间里最浓的Kazaar咖啡胶囊,闻上去和喝起来据说都像是热过的机油,于是键盘响得更欢快了。
八点过的时候贺涵收到from Vivian的内部邮件,中心思想是“贺总经验丰富,不知能否额外给自己一点业务上的指导”,他努力回忆这是哪朵向日葵,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其实第一天上班真用不着这么积极,他只是不太想回家。雨骤风急的晚上宜喝酒聊天,宜拥抱做§爱,宜交颈而眠,忌形单影只,忌独自加班。然后他电话响了,还是个没存过的号码,贺涵想都没想就接起来,呼呼风声里周凯扯着嗓子和他喊:“贺先生——今天——是不是——要加班——”
“你回港了吗?现在安全吗?风现在大不大?”贺涵问得又快又急,不由自主声音也大起来,周凯轻轻说了句话他没听清,追问道,“什么——?你说什么?”电话里开始全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周凯好像在盒盒盒地笑,笑完了更大声地喊:“等我——回去——”
“好的,我……我等你回来。”
电话很快断了,贺涵不怎么确定周凯刚才听到自己的回答没有。他又看了一遍通话记录,没来由地松了口气。不认识的电话号码,一分零七秒,太好了,这不是他的幻觉,周凯好好的,还能往外打电话,而且让自己等着他回来。贺涵握了一下拳,感觉噎在喉咙口的心熨帖地重新回到原位,大脑腾出内存想起外边熬着钟点的向日葵班来了。
他重新回到外面的大办公室,表情轻松,抬手看了下表:“谁是Vivian?”
嗯,确实是这批实习生里最好看的一个,眼神含羞带怯的。贺涵并不急和她说话,环视眼前的小朋友们笑吟吟开了口:“我第一天来就让你们加班,又赶上这么个天气,心里很过意不去,这样吧,我请客,你们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楼下的翠华都去过吧?一人点一样。”他抽出西装内袋里的钱包,捻了几张百元钞票出来放在桌上,一指连脸红都红得恰到好处的小姑娘,“Vivian统计完了下楼去点餐。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还送不送外卖了,干脆打完包你拿回来好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等Vivian出门去之后,不知是谁噗噗偷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