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风寒寻雪路 不知崎岖
苍松送稀客 衷心赞许
朝辞磨剑石 不加顾虑
轻提我宝剑 飞身再跨千里驹
到处惶恐争探问 问我是谁
看我傲然摘云彩 更感畏惧
天边有星 伸手要摘 哪怕极疲累
远近河岳 请你记住 江山归我取
英雄流血汗 不轻溅泪
骄阳长相照 壮志凌锐
滚滚潮声轻奏乐 乐韵伴随
见我傲然踏河山 更感畏惧
天边有星 伸手要摘 哪怕极疲累
远近河岳 请你记住 江山归我取
——关正杰《天龙诀》
——第三回终
第四回 朔气传金柝 1
风声猎猎,“萧”字帅旗迎风卷扬,在河董城头上飘动不已。
慕容复侧目看去,只见大旗的y-in影在萧峰面上时开时合,映得他神色煞是沉郁,不复适才迎风长啸的豪情壮慨,心中一沉,暗道:“自我二人进得城来,他神色即变,莫非是……”却也不愿就此确认自己猜测,便试探道:“看兄长面色有些不悦,敢是嫌昨夜一战打得不够痛快么?”
萧峰森然笑了一笑,眼望城中,却并不回答。慕容复顺他目光看去,却见众辽兵正在扑救残火,满城中黑烟袅袅,犹自未散。侥幸未死的阻卜俘虏枕籍一地,黑烟弥漫中看不清面目身形,却听得清阵阵不绝于耳的呻吟惨痛之声,焦臭气直扑鼻端。慕容复默然望着此景,眼光冷肃一片,过了片刻再转头看萧峰时,见他举目望向碧色长空,喟然道:“我小时候,义父也曾教我去村塾里念过几日书。后来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我只道都已忘得尽了;不知怎么,刚才却突然想起两句来。”
慕容复微微一愣,他早知萧峰不喜文字,自从相识,未曾听他谈过一字半句,如何今日突然说到这里?只听萧峰长声吟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s_h_è 人先s_h_è 马,擒贼先擒王……”这几句诗本来慷慨豪迈,他这时念来,却平添了一股苍茫之意。
慕容复心头一阵冷飕飕滋味莫名,不自觉地低声续道:“……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一语未尽,忽然身后有人唤道:“大王!”萧峰转过身去,见一名中军官急步来到面前。躬身禀道:“城中救火已毕,所余阻卜俘虏要如何处置,请大王示下。”
萧峰道:“命河董城守军就地看押。待我军与胪驹河一队会合,决战之后,再行处置。”中军官应声称是,才要下城传令,萧峰又道:“且慢!”顿了一顿,沉声道:“那些受伤的俘虏,都叫守将传军医去看视。若有救之人丧在城中,我当不轻纵。”
中军官好生一愣。辽军素来凶悍,遇战事紧急,己方受伤兵卒尚多半弃之不顾,几曾有过照看俘虏的先例。但这时大王有命,不敢不从,僵了片刻,急忙应道:“……是,是!”一转身,匆匆忙忙地奔下城去。萧峰看着那中军官的背影,不禁低叹了一声,转头见慕容复眼望自己,淡淡一笑,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回身也大踏步下城去了。
这里慕容复独立城头,想到方才萧峰那一笑隐带萧索,显然是只当自己和他所思如一,生了知己之慨,哪里知道自己的念头?垂首盯着城下的寥落旷野,心中暗道:“萧峰啊萧峰,你果然如此……看来我此行还要加倍用心地……才是。”
大旗兀自在风中翻卷,鸦翼般的y-in影,从他身上一层层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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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辽军久经战阵,只一日工夫,已将战后诸般事宜处分妥当。萧峰传令休整一夜,次日平明时分,人马重发,仍是不眠不休日夜急行,直赴胪驹河而去。
不两日,前锋已抵河畔。只听号角声起,太和宫统军率部来迎。见了萧峰,禀报战况,原来太和宫卫军三日前偃旗息鼓,暗渡胪驹河北岸,乘阻卜敌烈联军尚未知觉,夜半突袭,一把火烧了联军右翼大营。原本被围的众辽军趁机向外冲杀,两下一合,那支右军已非敌手,激战半夜,大败而逃,牛羊马匹俱被抢夺无数。宫卫军趁势掩杀,重渡胪驹河,在南岸渡口扎营,断了敌烈八部的回乡后路,果然与慕容复的部署半点不差。
这时满营众将齐聚帅帐,谈起连日两场大胜,人人都是眉飞色舞。几员将按捺不住,纷纷向萧峰请缨道:“大王,现下大王一到,凭他敌军多少人马也不足为惧!大王请下令,我等都愿做先锋,给那些蛮子先尝尝厉害!”辽人x_ing情剽悍,这一说,多一半人已禁不住热血上涌,大有蠢蠢欲动之态。
萧峰一面听,一面转头看慕容复,却见他唇边噙笑,并不置可否,已知他必另有计较;一抬手,众将声浪戛然而止。萧峰问太和宫统军道:“自你等渡口扎营这两日以来,战况如何?”
那统军回道:“敌军给咱们抢了辎重,又断了补给来路,这几日心急得很,连番猛攻。此番敌军势大,虽然败了一阵,余部兵力也还有近十万众,是我军三倍以上。不过咱兄弟们个个是好样的,死战了数次,不曾叫阻卜兵向渡口前进一步!”
萧峰点点头,道声:“好!”随即环视众将,缓缓又道:“然则以众位之意,现下便是出战的良机了?!”
众将听他语气严肃,互相看了看,一时沉默下来。几个较为老成的将领都知以阻卜联军之势,己方两日来应付猛攻已属为难,应道:“大王说的是。眼下敌众我寡,若正面硬拼,那是逞血气之勇,并非良机。”
太和宫统军道:“大王,只是敌军攻势十分紧急,我们背水立营,若一味退守,却也不是法子。”
萧峰微微一笑,目光跟着向慕容复扫去,慕容复和他眼光一接,接口便笑道:“战,自然是要战。只是此次出战,要循六字之规,才是良机。”
萧峰扬眉道:“哪六字?”
慕容复抬起手来,一字字含笑道:“不许胜,只许败!”
这六字一说,轰地一声,众将脸上都是一片惊诧莫名之色。
要知Cao原游牧儿作战与中原不同,甚是粗犷,还循着野兽争斗弱r_ou_强食的法子,力强者胜,硬拼猛砍,方是上策。众辽将多半想的一样,道我军虽然人少,但战场相拼全凭一个勇字,真杀将起来,谁说必会输与你!两日来顶住阻卜军的猛攻,靠的也是这股骁勇之气。但听此六字,竟是要故意落败,自有辽以来,军威播于天下,哪曾经过这等战术?许多人登时大为不满,若是方离京时听到,早便已吵嚷起来;但此时慕容复之计连连见功,对他已不能不服,故而勉强压下了一口气,一个个双眼瞪得大大地,目光炯炯直逼视着慕容复,只等他解释。
慕容复眉梢轻扬,冷然笑了笑,才要开言,眼角间却瞥见萧峰温然望着自己,目光只无半分疑虑,不知怎地,心头忽然一跳,微微侧头,避开了萧峰眼光,这才道:“诸位久经战阵,岂不闻‘骄兵必败’?我军良机,便是由此而来。”
萧峰却并未注意他这小小动作,静听他续道:“阻卜军曾困我于胪驹河数月,不得突围,此其骄之一也。辎重被夺,后路遭断,求胜之切莫过于此时,此骄之二也。敌众我寡,连日猛攻,形势已明,此骄之三也。故此时阻卜联军乃是天纵骄兵,正面相抵,则必倾全军之力,逢敌冒进,遇败穷追,不问可知。”
慕容复说到此处,长袖一拂,举手摊开了虎案上一张牛皮地图;伸指顺着图上胪驹河流向,向东北一划,道:“诸位请看!”
众将围拢上来定睛观看,其中有数次讨伐过敌烈部的,看时早已认得:慕容复手指所点之处在辽军营下游,那胪驹河水流向本是斜向东北,在此处却突然转东,随即又折向东南,十数里之内,三面环水,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河套所在。慕容复道:“诸位想必识得此地,若阻卜军追击至此,当会如何?”一面说,一面抬手执起案头蜡烛,移近来照着地图。
烛光摇摇,一滴蜡油正落在图上河谷所在,那太和宫统军看在眼内,猛地领悟,脱口叫道:“火!火!”
众辽将几日来均曾大火破敌,这时一语惊破,顿时想到了此节,齐声大叫,都跳起身来。 慕容复眼中冷光闪动,淡淡笑道:“以在下所知,这一带河谷只有北面半片高岗,其余皆地势低凹,少树多Cao。且三面临水,不问冬夏,风向俱南,若我军引敌至此……”那统军接口道:“那时先占定北面高岗,趁风势纵火一烧,管他阻卜几万大军,怕不要变作了一堆烧柴!”众将都哈哈大笑起来,眼见此计十拿九稳,大功可期,撒里葛部众人更想再现河董城之威,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得立时便出营接战才好。
众将喧声不绝,慕容复却只侧目瞟着萧峰的反应。只见那统军一个火字出口,萧峰双眉便是一皱。众将说的越是兴奋,他眼前便越是看到当日河董城大火之后那一片惨状,连呻吟辗转的声音也清清楚楚冲进耳来;然身为主帅,重责在肩,如何能对敌仁慈,只是一双浓眉愈皱愈紧,本来按在地图上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沉思默默,一语不发。
慕容复一见这神情,眼光刹那转冷,面色也是一沉,但转瞬之间,便将y-in沉之色尽数敛去,云淡风轻地一笑,道:“众位只说对了一半。火攻虽快,但须知现下秋高气燥,Cao木皆干,一旦风势反转,反误了自身,却是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