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樱闲并不言语,只慢慢站了起来,循着进来的方向走回去。
“绯樱桑。”鼬喊住她,带着含蓄的不忍,“他并不爱你,你其实是明白的吧。”
那个男人,虽然看起来与绯樱闲亲密无间,相依为命的样子,但是他的情感是假的,他温柔的言语是假的,他揽住她的手指是假的。
真是奇特的人。
这并不是说他是在骗取谁的感情。
他似乎在用尽自己的努力,花费所有心血,去编造一个谎言,来达到自欺欺人的目的。
他好像在竭尽全力地想要说服自己——你爱着眼前的这个吸血鬼。
这样他才能够坦然地待在这个吸血鬼身边,接受她把自己变成非人类的怪物的身份,维持着仅有的理智去寻找一个能够共存的求生方法。
甚至在知道自己迟早会堕落成没有理智可言的吸血鬼时,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她的庇护,然后自杀一样地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鼬无事时便猜想,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被纯血种咬伤之后无法可医,或许是不会陪伴着绯樱闲从吸血鬼的地盘逃脱的吧。
他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保留着对绯樱闲的恨意,以死解脱。
“他大概到死都没有原谅我吧。”绯樱闲说着,在骤起的风中露出落寞又凄迷的笑容。
她直直地开了门走出去,毫无留恋。
一个男孩子站在门外,安静乖巧地等候着,这就是鼬之前感觉到的气息。绯樱闲径直走开,没有招呼那个孩子一句话。
他却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只对着仍旧站在原处,黑发长袍的鼬腼腆地一笑,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去关上了门。
院墙隔绝了视线,但鼬仍能知道,那孩子追随着绯樱闲的脚步,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被森林的重重y-in影所吞噬。
那个男孩子身上,有若有若无的熟悉的味道,以及绯樱闲的气味。
喝下了纯血种血液的吸血鬼猎人的后代,不过似乎并没有成为吸血鬼……那就只能是,单方面的血液供给?
真是讽刺的关系。
鼬重新站到了回廊上,看着被自己搁置在桌案上的画卷,伸手拿起来重新展开。
那个没有完成的人像脸上,仍是让他喟叹的空白。
他又将绳带扎了回去,没有整理残留的桌案以及上面的笔墨工具,只拿了画卷绕过正中间的居室,去了左侧边鲜少进去的房间。
这里却完全是现代的装潢了。松软的羊毛地毯,宽大舒适的沙发,雕花鎏金的灯具,刺绣的窗帘下摆细密的流苏被风吹起,扬起了好看的形状。
沙发背后的落地窗被完全打开,鼬将手里的画卷放在沙发中间的茶几上,走过去关了窗户,将逐渐变凉的晚风隔在外面。
等他回过身,原本窝在沙发里沉睡的人,已经因为夜幕的降临清醒过来。他慵懒地斜身靠在沙发侧面的扶手上,正摊开那副画卷看。
鼬坐到另外的一座沙发上,看他神情莫测的样子。
他微眯了眼睛,伸手在光洁的宣纸上摩挲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收了回来,怔怔地看着画卷的某个地方出神。
许久的安静后,他收起了画卷,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很高兴,你没有完成它。”他手腕一转,那画卷就消失不见,不知被他移到了哪里去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他说着这样的话,脸上却笑得比谁都要亲切纯良:“破坏和你的关系,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呢。”
鼬没有在意自己的作品被他毫不客气地侵占而去,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的周围。
纯血种的各种特殊能力,不管看了多少次,果然还是很有趣啊。
他支着下巴回了一个同样温善的笑容:“是我个人的一点小问题,大概是因为活得太久,以至于手法都生疏了。下次不会了。”
来自言语间的小小挑衅没有拨动对方的情绪,他不置可否,端详着鼬的神情,了然地自言自语:“她已经离开了吗……”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鼬沉默了片刻,不加掩饰地问他:“更早的时候,你言语之间隐晦提及的棋子,说的就是现在的事情吧。”
而那个人并不在乎他语言中毫不客气的质问,反而露出了一抹深刻的笑意:“命运的玄机复杂难懂,不受控制的情感,一腔情愿的付出,欲念和贪婪,他们终将走到我需要他们站立的位置。”
“时间永远不会停止前进。”鼬看着他脸上明显的笑容,眼睛里却深邃得无处探寻,“如此长久的岁月之后,我已经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那个人却笑得内敛,反而显得更加肆意,带着他甚少在别的地方流露的神色:“你有一双可以看透别人内心的眼睛,但是这么久的自我封闭,你还能看到多少呢?”
他放下支在膝盖上的手站起来走到窗边,那原本紧闭的窗扇在他并无动作的情况下自动打开,毫不吝啬地展示着深山的夜晚。
“星辰遵循轨迹,鸟群却随意行进。如果你不选择走进来,便只能远远旁观。”他浅笑着斜睨了低头沉思的鼬一眼,身体在意念之间化为漆黑的蝙蝠,成群结伴地飞出了窗外。
翅膀扑扇的纷杂声音没有引起鼬更多的关注,他甚至是在对方离开了足够长的时间后,再一次关上了被弃之不顾的窗扇,而后走出这个空置的房间。
这种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很容易发出声音。鼬一路走过来,这声音便咚咚作响,沉稳有力。但是这么寂静的夜晚,又让人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后面追上来一样。
即使知道空无一人,鼬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然后就是意义不明的叹息。
那个人说的很对,鼬也知道,他偏离正常人的路线,实在是太久了。
久到他有时候会困惑自己是否还活着。
每天醒来之后看到的太阳不一定是第二天的,不进食也感觉不到饥饿的身体,通过乌鸦的眼睛看到的人间沧桑,这座即使经历了数千年时间也毫无变化的树海……都无法让鼬产生更多的情绪。
猎人协会每过五十年会派人进来查探一次,吸血鬼们把这个时间规定成了一百年。
只有被视为心腹的少数人才会在这个时间点接到机密任务——去禁区的树海深处,打探一栋房子的情况。
可能他们都在期盼着哪一次能够得到消息,说那房子空无一人,或是找到了一个人类的尸体。
但是结果,倒是鼬等着他们前来,周而复始地压下各种攻击后,他们就是天然免费的劳动力。
不然的话,有什么样的房子能经历千年的风吹雨打?
即使被他们轮流改造的居室越来越奇形怪状,各种风格掺杂在一起。
对于他们不怀好意的“拜访”,鼬还是颇有兴致的。
毕竟除了他们,谁还会记得不知从何时就被列为禁区的树海里,有一个不老不死的存在。
那是个在人类称为怪物的吸血鬼眼中,更像怪物的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鼬神,是我的锅orz
☆、吸血鬼骑士5
强大莫测的能力,久生不死的寿命,这些可能是很多人类或者普通吸血鬼迫切追求的东西。但是对于鼬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鼬还记得安达夫人刚醒来的一刻,满脸的惊慌恐惧。
那时候,鼬已经从金发的怪物口中得知了自己想要了解的情报。
能力强大,结伙出行;白昼修养,夜晚活动。这种自称吸血鬼的生物,无所顾忌地将人类视作食物口粮,不知节制。
至于这次对人类的袭击,只是他们所谓的“大人”对于自己的追随者一个大方的允诺,允许他们到人类的聚集地“好好地玩一玩。”
金发的吸血鬼说他原本也是普通的人类,只是被高等级的吸血鬼赐予了转化成低等级的吸血鬼。即使被鼬困在月读的世界压迫得无法动弹,他还是洋洋自得地炫耀着变成一只吸血鬼的好处。
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要以帮鼬“引荐”为条件诱惑他。
这个曾经作为人类存活的吸血鬼,早就失去了人类应有的道德廉耻,堕落进了永不翻身的万丈深渊。
鼬在他又一次的自鸣得意中,突然伸手折断了他的脖颈。
那原本一脸狂妄的表情突然就凝固了,瞪着浑浊不清的眼睛,毫无生气地垂下头颅。鼬松开手,静静地看着他的身体从头部开始,一点点尘化。
就和他的那些同伴一样。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经历了一个晚上的折腾,只觉得疲惫不堪的鼬听到一声急促的尖叫,慌忙转过身看向后方——
安达夫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就扶着墙站在他的身后,目瞠口哆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后吸血鬼那具只剩下腰部以下躯干的身体。
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个吸血鬼的残骸,仍然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化为尘埃。
这也使得惊惧在安达夫人的眼里迅速地堆积起来。
鼬犹豫了一下,而后往前走了几步,试着伸手去搀扶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她惊慌失措地躲开。
一时之间,难以言说的沉默氛围在这个空间蔓延开来。
即使前一天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围坐在不远处的餐桌上,安达夫人一边指责着丈夫总是赖床,一边笑眯眯地在鼬的餐具里加了一枚煎蛋。
安达夫人仍旧大惊失色地靠在墙壁上,捂着自己脖子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就听她面前顿住了很久的少年说:“镇子上的很多人现在都集结在教堂,也许叔叔也会去那里,我送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