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只是散去了一点,握着鼬的那只手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冰凉。
很小,很纤细,并且白皙。
但是充满力量。
毕竟,这并不是一只属于普通人类的手。
“谢谢你的花。”鼬垂下眼睛,温和地笑,“这里的冬季无法养出那样的美丽,那是她以前最喜欢的东西。”
女子歪着头,也笑了:“只是一点关于空间的能力,我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鼬摇摇头:“隔空从千里之外的曼里郡摘下它独特的沙西米蔷薇转移过来,这可不是“只是一点能力”就能形容的。
她弯着眼睛,伸出手为他拉上披风上的兜帽 ,细心地系好脖子下的绳结:“不和你争辩这个。”
鼬也不再言语,安静地任由她动作,甚至配合她微微欠身,以便她整理帽檐被压出的褶皱。
他们之间有种很特别的气氛,温情祥和,却无关情爱。
她最后为他拍了拍粘了点白絮的肩头,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在他无声的注视下退后两步点头笑道:“嗯,很帅呢。”
鼬转身走向了已经抬蹄踏过来的马,轻轻地拍了拍它靠过来的大头:“那只吸血鬼已经离开了这里,我找到了他留下来的踪迹。”他侧身看着身后的女子,“我会继续追着他。你呢,已经决定回去了吗?”
“嗯。”她答应着,走向另一匹迎着她的马,手拉着马鞍一个翻身就坐了上去,拉着缰绳微微思索地说:“那个孩子,我不太放心他。”
鼬和她点点头,她却苦恼地皱起了眉:“不能陪着你,总是让我格外忐忑。”她想了想,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来做个约定吧——下一次见面之前,你会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鼬在她固执的眼神下无奈地伸出了手。
她的马是他们精心挑选的良驹,只是一点的时间,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远远地留下那个披着白色斗篷的瘦弱身影,最后消失不见。
鼬收回目光,理了理遮住了视线的头发,骑上马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
自从离开了那个镇子,鼬就很少在哪个地方停留下来。
他总是匆匆经过。
一开始会试着融入某个城镇,为那些崭新的人和崭新的事停驻。就算只是纯粹地做一个旁观者,也会让他动摇的心安定下来。最长的一段时间,他还做了一家书店的店员,只是一点零碎的工作,也做得格外认真。
但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安稳度日的时代。
总是会有风尘仆仆的骑兵飞快地掠过街道奔波在领主的府邸和城门外面,不泄露任何消息,只留下人们惊疑的猜测;城里的驻军称为了城池的治安问题,加紧了巡逻;商人的情报是最发达的,他们往来之间,外面世界的信息就被广泛地传播开。
——有可怕的怪物,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各个地方,甚至有小的城镇一夜之间全部成了死尸。
旁边桌子上的男人豪迈地吆喝着不必惊慌,既然领主大人没有颁布命令,那就一定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况且就算真有怪物来了又怎么样?他还能一口气杀死六头猪呢。
鼬坐在饭馆里,平淡地喝着煮得浓稠的白粥,却暗自下了决定。
他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这个尚且平静的地方,向商人们所说的,西南的方向奔赴而去。
那些怪物,果然不是一时的存在。
他比之普通的人类懂得更多,追查得更加细心,也就发现了他们发现不了的东西。
结果让他无比不安。
比较大的城池还算安全,但是附庸它们的小城镇就不能幸免于难了。
尤其是那些在远离城镇的乡下聚居而成的村庄。
一些村庄隐蔽在不为人知的深山或者丛林里面,正因为如此,他们甚至在出事很久之后都没有被发现。
那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杀戮。
有的人被吸尽了身上的血,有的人是因为身上的伤口丧生。
更奇怪的是,有的地方,死去的人数是不对的。
不排除有人幸存的可能,但是幸存者不去安葬这些故人,反而让他们暴尸野外,是有些不合理的。
况且还有他一路追查得,零散单只的低级吸血鬼。
鼬只想到了那个金发的吸血鬼说过的,高等级的吸血鬼有能力让普通的人类转化为低等级的吸血鬼。
也只有这样能解释那些人消失的原因了。
这些怪物以前从来都没有踪迹可循,也没有哪里突然发生人类大量死亡的事件。他们必定是数量极为稀少的生物,虽然以血为生,但知道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的存在。
而现在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开始了大面积的活动,甚至肆无忌惮地把人类转化为低级的同族。
人类,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
鼬不再专注于那些他已经习惯的各种平凡的事情,不管是让人欢喜的高兴的,或者是悲伤的愤怒的。他只能一点点地远离,将自己的人生和这些黑暗中滋生的怪物们纠缠在一起。
有些事情,非做不可。
他一路南下,路过了很多城镇或者村庄。有的地方繁盛得无与伦比,也有些地方凄惨地让人不忍心。
在前往一个叫做萨哈的城池时,他遇到了一群衣着简陋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是附近的农户,因为粮食无收,只能抛下老家到领主的城池谋一条生路。鼬遇到他们的时候正是晚上,他们到达的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便在城外找了地方,一群人围着篝火笑谈着,毫不掩饰对明天的期盼。
鼬那时候刚在不远处的树林里截杀了一只他追踪很久的吸血鬼,那只吸血鬼的目标就是这片火光。鼬循着火光过来的时候,那些妇人们甚至唱起了家乡的土谣。
他们或许不会相信,自己一度距离死神如此之近。
鼬坐在树林外围的一棵枞树上,靠着树干闭目养神。那只吸血鬼有些不平凡的能力,可以瞬间移开十来米的距离,并且会消匿自己的味道和留下的痕迹。鼬途中有几次差点跟丢他,一直到萨哈城附近才追上他。
夜晚的郊外温度很低,那些农户挤在火堆附近睡得很深,还有小孩子说梦话的声音。鼬远远地看着跳跃着的火苗,和那个昏昏欲睡的守夜人,微微笑了起来。
早上的第一缕光线穿破黑夜,沉寂的野鸟也鸣叫起来。有妇人早早地醒来,看到昨晚的火堆已经燃烧殆尽,只留下了一抔灰烬。轮流着守夜的年轻人也倒在一边睡得香甜,早就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她又是后怕又是好笑,感叹着他们一个晚上的幸运。
那个时候,鼬刚刚从自己靠坐了一夜的枞树上离开。
昨晚死去的那个吸血鬼,并不是能力最强的高等级,也不是原本是人类的低等级。从他那里,鼬得到了更多的线索。
某个高等级的吸血鬼,占领了一个小型的城池,将部分人类转化为自己的眷属。
并且,他还打算以此为中心向四周扩展。
这不是个好消息,但十分有价值。
鼬觉得自己必须尽快赶过去。他早到达一分钟,说不定就会有一个人幸免于难。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日夜不停,用了五天的时间到达了那里。
那是一场恶战。
高等级的吸血鬼转化了很多眷属,他们能力不够,但是数量很多。他本身的能力也很强大,不仅拥有很快的速度,还可以将自己的鲜血凝成利剑,威力十分不凡。当他通过某种方式下达命令时,原本就狂躁的低级吸血鬼便完全疯狂了。
鼬动用了很久没用过的天照,克制了他远超一般吸血鬼的速度。
那只吸血鬼在不可置信中一点点化为尘埃,和普通的吸血鬼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并不是鼬杀死的第一只高等级吸血鬼,但是他制造的众多眷属却让他比其他的那些更加麻烦。
只是这并不是结束。
他追着四下逃开的吸血鬼们留下的气息找过去,发现有一只没有逃往野外,而是跑进了城中的居民区。鼬急忙追了过去,并在那户人家的院子里堵住了他。
那只狂躁的吸血鬼拼命地想冲进紧闭的屋门,被鼬用暗器打了回去。他嚎叫了一声,又要和鼬硬拼,眼中的血光尤甚。
后面的屋门突然大开,一个小男孩冲出来,直接朝着怪物跑过去:“爸爸!”
鼬一愣神,那孩子已经抱住了怪物的腿。
“爸爸,爸爸。”小孩子仰着头天真地喊着,“你怎么了爸爸?”
鼬只来得及将他拉开距离,但那怪物锋利的爪子还是抓破了小孩子的手臂,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疼得大哭了起来,向怪物伸着未受伤的手臂哭喊着,却不知他称为爸爸的那个人,因为这血的味道更加蠢蠢欲动,焦躁地舔着自己指尖残留的血滴,贪婪饥渴地盯着他淌着血的手臂。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只是就算沦落成了怪物,也潜意识地想要回来这里吧。
鼬一手把小孩子的头按在自己肩窝上遮住他的视线,然后迅速地闪身上去,用另外一只手穿透了他的胸膛。
门的内侧有女人发出了一声尖叫,撕心裂肺。
她跌跌撞撞地想要跑过来抓住那只怪物的手,却只来得及握住一层尘埃。
小孩子已经疼得晕了过去。鼬给他止了血,递给跌坐在地上的妇人。
他身上沾染了那孩子的血渍,几乎渗透了小半边衣袍。那个妇人只是呆呆地搂着自己的孩子,不言不语,魔怔了一样。
鼬拔下扎在墙上的暗器,迟疑地看了看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子。
发生在领主府邸的打斗声让被吸血鬼威胁了两个多月的人们紧闭门窗,刚刚这里非同寻常的动静更是让他们警惕不已。也许是很久没有声音,附近的人家开始窸窸窣窣地动作起来,也有人声渐渐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