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面了,我说过的吧。”披着斗篷的人慢慢地转过身,浅笑着用另一只手刺入吸血鬼的胸腔,然后猛地用力。
鼬只看到那只吸血鬼身体抽搐着,口中溢出了不少血,接着身体突然就崩裂成了碎片。
那双蓝黑色的眼睛这才真正地看向鼬:“有传言说吸血鬼杀手已经数年没有音讯了,恐怕早就死在了吸血鬼的手上。今日能见到尚且活着的你,我很是高兴。”
鼬没有回答她,踩着新雪走过去抱起她脚边的孩子。那孩子面色苍白,但是尚有浅浅的呼吸残存。只是他脖子上两个深深的牙孔让人心情沉重。
“抱歉,我还是来晚了。”斗篷女抚上那孩子的额头轻叹,“我的某一个同伴,是这场事故的根源,这是我们的过错。”
☆、吸血鬼骑士10
“毫无意义。”鼬拂下粘在那孩子身上的雪泥,用力按着他忽然开始痉挛的身体,不去看他狰狞得全然不似一个幼童应有的脸。“这种情况,你们吸血鬼会怎么做?”
斗篷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伸出手去,指尖抵在那孩子脆弱的胸口。
鼬挡开了她的手。
斗篷女将手收回,撩开自己披肩的长发,将白腻的脖颈露出来:“那就让他吸我的血。”
鼬摇了摇头。
斗篷女看着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用手撑开那孩子紧闭的眼睛,凸出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十分骇人。鼬慢慢地垂下头。
她看不清楚他的具体动作,只知道那孩子原本抽搐的身体渐渐地平静下来,呼吸声缺越来越微弱,甚至后来,以吸血鬼强大的听觉和视觉都无法察觉到他的声息,观察到他心口的起伏。
这个可怜的孩子,静静地在他们的注视下走完了他这短暂的一生。
鼬脱下自己的外套,将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包裹好,往山下走去。
这个向来安静的镇子,难得一次的喧哗,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
子夜时分,忙碌许久的居民从那户人家散开,三三两两地朝着不同的方向回家。
鼬刚推开屋门,就看到了仍然披着斗篷,只是把帽子摘掉的吸血鬼跪坐在自己的矮桌旁边,正用铁钳夹起一小块木炭往一边温着茶壶的火炉里放。在鼬走过去坐下的过程中,她甚至娴熟地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如同一个主人一样的理所应当。
鼬隔着茶杯袅袅的蒸气平淡地说到:“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允许一个不知名的吸血鬼如此地肆意。”
斗篷女微微笑了:“请允许我介绍自己,杀手先生,可以称呼我为雫。”
而鼬却无动于衷,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顶级的吸血鬼,而是一块会说话的石头:“你的名字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是这样的吗?”自称雫的女吸血鬼站了起来,走到鼬身边蹲下去,“上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还控制不住泛滥的杀意。”她拉起鼬的手放在身为自己命脉的心口,“你看,这双手,已经没有了那时的战意。”
“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鼬慢慢地皱起了眉。
他早就知道自己某些地方发生了未名的变化。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越来越容易疲惫。不是生理上的困乏,而是有内心而发的沉重。他仍然愿意为了保护身边的人类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每一场猎杀之后,他却不能得到相应的安宁。
那些被他夺去生命而死去的吸血鬼,有很大一部分是人类转化而来的。
高级的吸血鬼能力很强,同时,他们也把自己藏的很深,因此在人类社会活跃着的大多数是他们的眷属。他们被杀死的时候,身上残留的属于人类的气息挥之不去。
他们活着的时候,并非十恶不赦的罪人,却因为身份的被迫改变,成为了他不得不消灭的存在。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频繁地洗手。
然后,当他有一日重新回到自己以前到过的地方时,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神经紧绷的人们仍然浑浑噩噩地祈祷着度过一天又一天,他们偶尔会遭遇一次袭击,但不稳定的吸血鬼们不会一直停留,熬一熬总会过去的。
亦或者,城主突然招募大量的侍女,平民家的女孩子都因为城主府邸的森严守卫踊跃地报名。过段时间却又听下仆们窃窃私语,每日夜里都会有人从后门送出去两具麻袋包裹的躯体让人去处理。
整个世界弥漫着焦虑不安的氛围,人们渴求着最基本的生存空间,有的人为了能够活下去,甚至自愿前往吸血鬼们经常出没的地区,请求成为他们的眷属。
随着时间的流逝,世界发生着巨大的改变。即使有如此的天敌存在,即使他们的生命饱受着威胁,一种新的生存模式也被他们挖掘出来。
那是鼬所不能够控制的,世界法则下的人类必然会形成的新的社会。
吸血鬼们仍然是威胁他们的不确定要素,但是也成为他们对这个世界认知的一部分。
起初的时候,是因为自己还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凭借着模糊不清的念头,大概类似于“保护”的信念,才会对那些穷凶恶极的嗜血者们穷追不舍。
但是现在,这样一厢情愿的保护,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因为他们已经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一个很平常的午后,鼬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啊,我好像累了呢。
“我啊,虽然是吸血鬼,但是并不讨厌人类呢,事实上,我的双亲也都是人类,即使我与他们有一点不同。”名叫雫的吸血鬼像是触摸到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即使那点不同在他们看来称得上天差地别,即使与我相比,他们才更加脆弱。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拼了命地守护着我的双亲,我觉得他们才是最强大的。”
很久很久一起以前,一个黯淡无光的深夜里,那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自己答应离开她们而露出了安心的表情的脸就这样浮现在鼬的脑海里。
属于安达夫人的那张脸。
鼬后来回去过一次,那个曾经温馨的小院已经荒废了,谁也不知道那对母女搬去了哪里。
“你想过的吧,或许已经想了无数次。”雫看着失神的鼬,“自己为什么会成为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活在这样一个世界上,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着。”
“那么你呢?”鼬看向她仍然握着自己手颈的手,“这双本应该伸向人类的手,为什么会断送自己同类的x_ing命?”
雫张张嘴,不由地苦笑起来,“我们的同类,已经开始改变了。”
这个看似被新的秩序稳定的世界,也已经开始改变了。
最早的吸血鬼们顺应自己的本能,为了维持身体机能吸食人类的血液。渐渐地,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了许多毫无理智的嗜血怪物——那是无意中被制造出来的眷属。
就算是吸血鬼,也是不尽相同的。有些吸血鬼愿意把自己隐藏在人类中间,有些则选择远离人类的属地。自几千年前气候异变开始,很多吸血鬼迫于生存的压力开始寻找自己的同类,这中间既有志同道合的融合,也有各执一词的摩擦。
当吸血鬼们无意间用人类制造出了新的物种时,不仅是人类社会,在吸血鬼的世界里也是暗流涌动。
控制与支配是生物的劣x_ing根,就连吸血鬼也不例外。几千年来一直有不安分的吸血鬼在刻意地制造眷属,但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他们不敢做得太过放肆,又因为对吸血鬼们的生存空间没有任何益处,始终不成规模。
但是这几十年来,这种情形悄然无声地发生着改变。
不,不应该说悄然无声,起码人类是最深有体会的。
“我们不应该把自己暴露在人类的面前。”雫松开鼬的手颈,“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对于我们自己,这都不是什么好事。”她敛着眉轻叹,“我有不祥的预感,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鼬没有言语,只是端起杯子将凉掉的茶水倒在点点火星的炭火上,倏地激起了淡淡的白烟。
“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误猜测。”
第二天早上鼬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了吸血鬼的身影。
镇子上的人都丢下了手上的工作,来给丧子的那一家帮忙。按照镇上的规矩,没有成年的孩子是不设灵堂的,需得尽早地安葬下去,免得脆弱的魂魄留在阳间受苦。那位尚且年轻的母亲哭得伤心,临近的妇人们团团围着她,轻声安慰着。
这样压抑的氛围在镇上持续了好长的日子,有段时间孩子们都被拘在家里,轻易不能被放出门。
所以鼬被以前常来的孩子们唤回神的时候,有着恍惚的陌生感。
他们叽叽喳喳地抱怨着:“先生在想什么呢,怎么说话都不理。”
鼬苦笑不已,进屋子里端出一碟蜜饯给他们,几个人便欢快地跑开了。
他暗自摇摇头,看向了那群没有被y-in霾笼罩的孩子。
他们还小,尚且有机会长大。
但是这种机会,必须有人为他们创造才行。
鼬想,自己终究还是个人类。
于是当他一路跋山涉水,通过从捕捉到的吸血鬼们口中得到的信息来到雫的面前时,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
此时正是盛夏的傍晚,他们是在一个废弃的教堂里遇到的。窗外有青蛙聒噪的叫声,教堂里凌乱一片,木屑碎石遍地都是,并不是很美好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