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十分让人困惑,银古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有些低落,便不再继续说了。
他循着地上的印记,一路将两边的树木枝丫精尽地看过去,越走,身边的温度就越是低凉。明明刚进来的时候还是正午,但头顶上的枝叶遮天蔽日,导致四周一片y-in暗。
鼬站在一处洞x_u_e的外面,等到虫师从里面出来之后,便见到他一脸复杂的神色。
兴奋又忧虑,疑惑而得意。
必然是有结果了。
银古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对安静等着他,毫无求知欲的鼬说:“走吧,到了晚上我就可以下定结论了。”
村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小,家家户户的灯火逐渐熄灭,在月色之下,一派的安谧恬静。有凉风吹过,带来了一片清脆的虫鸣鸟叫,但并不会让人觉得聒噪。
盘腿坐在廊下的银古挺直了脊背,微眯着眼睛,暗暗点头:“来了。”
☆、虫师4
虫师4
那是一种叫做“啭”的虫。
身体狭长,浑身是浓重的绿色。有着舒展的鸟翅一样的翅膀,能够发出与鸟类一样完全一致的声音。它们有着固定的族群,一般都是群体活动。这种虫向来罕见,在虫师中也是极为新奇的种类。
谷雨时节,有农人入山中。寻觅原路未果,随流误闯林深水幽之处。突见一物,其体若虫,其翅若羽,其色若叶,其鸣若鸟。农人甚异之,乃流连观摩。入夜,月明星灿,农人不得入睡,遂起身闲走,竟逢山路,顺其出山。既归,不见时人。问后人,方知已过百年。
又有乡镇人家,夫妻每日既出,偶有记忆。且容貌无有变化,数年不改。邻人奇异,皆以为妖。有虫师耳闻,前往按之。乃知庭院竹林中有一虫结巢驻留,谓之曰啭。闻其鸣叫者皆忘却前事,恍然昨日。时光逆转,岁月荒唐。
“这种虫在虫师们的记录里也不过只有一例。”银古回想着说,“我是在狩房家第二代执笔者的记录里看到的,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够亲眼看到这种神奇的虫。”他说着说着,便有些兴奋,那张大叔的脸笑起来,让人不禁想到一个词来。
——不怀好意。
狩房,这是鼬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除此之外,它有什么危害吗?”鼬问道,“你说过,虫可能会带来可怕的灾难,危害人类的生存。那么这种虫呢,它会造成什么?”
银古低垂着眼捏着没点燃的烟:“倒也没什么。与其说是灾难,倒不如说,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吧。永远只活在啭到来的那一天,不是很像世人追求的长生不老吗?”
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某一天的生活,等到一天的结束便被抹去记忆,重置开始。
所以老人们永远不会死去,年轻人永远不会疲惫,孩子们永远不会长大。
这样的长生不老,真的是他们想要的人生吗?
“要怎么解决呢?”鼬十指相扣搭在桌子上,荧荧的烛火让他的指甲看起来圆润光滑,它的主人却有些出神,“如果想让他们摆脱现在的困境,要怎么做呢?”
虫师苦恼地挠挠头,叹道:“关于啭,被虫师解决的事故中,只有一只,在被封禁于虫管之中后,它造成的影响就自然解除了。但是这个村子,能将这样大范围的人和环境逆转时间,不知有多少啭存在。”他笑着说,“说不定,是一个庞大的族群呢。”
“说起来,它们一直留在这里没有移动,这点倒让我很吃惊。”
啭是很奇妙的生物,就算是在本来就神秘莫测的虫之中,它也是很独特的存在。
与其它的虫相比,没有恶意,不会引发灾害,而它唯一能导致的问题,都会让某些人迫切渴求。这样的存在,可以说是完全违背伦理的。在虫师的世界中,它被他们私底下称作是“神的造物”,足以证明它的珍贵。所以,啭很少会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几乎所有虫师都没有亲眼见过它们,甚至有些人连它们的名字都不曾听说。
不是没有虫师刻意去寻找,只是它们藏得隐秘,偶尔被虫师看到踪迹,尚未来得及追寻便消失无踪了。
它们追随着一支虫流,隐藏在万千绿体的虫群之中,在寻常人难以看到的黑暗中,随着虫群形成的光河在地脉中游动。
“难以看到的黑暗?”鼬听他说着,疑惑地问。
虫师笑了笑,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闭上眼睛之后,还可以看到眼睑的里面吧,有闪闪发亮的东西在动。那就不是真的闭上了。”他说着,碧绿的眼睛里有些调笑的意味,“如果将看到那些东西的眼球再一次闭上,那样的话,真正的黑暗,就会从眼睛上方降临。”
说着说着,他半是认真地说:“啊,你可不要试着做啊,很危险的。”
“以前有太多的人因为见到了【那东西】失去了眼睛,我可不希望你成为其中一员,那也太麻烦了。”
“人在见到光之后,就忘记了闭上第二重眼睑的方法。这样说的话,对于生物来说,说不定是一件好事呢。”
“是吗?”鼬手指扣在桌上,不轻不缓地敲击着。
虫师无奈极了,低声说道:“你知道自己有多么特殊吗?”
每个人都拥有妖质,只是多少的差距而已。如果有什么机遇的话,可能会学会cao纵这种能力,相反亦有可能完全遗忘。
所以人小的时候,可能会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并且为之新奇;等到了长大后,反而失去了这种天生的能力,渐渐地与那个世界断开了联系,甚至开始对小孩子的童言童语嗤之以鼻。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体质的人。”银古细致地打量着无动于衷的少年,“你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但是啭的存在,一定与你有着关系。”
他的身边,有着银古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为纯净的气息。
像是天山初始一股清泉的剔透,像是凉风中劲竹作响的簌簌,像是深林之处一池莲花的淡泊,像是不曾沾染人世的稚子的双眸。
那种安宁平和,干净纯粹的气息。
“我啊,天生就具有看得见虫,并且吸引虫的体质。”银古半靠在门上,侧身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如果我在某个地方停留太长的时间,那里不久就会成为虫子们聚集的巢x_u_e。”
“但是在这里待了许多天,都不曾有一只虫靠近。就连这种驱散虫的烟,也没有点燃的必要了。”
躺在银古手心中的,是他一开始从未拿下的烟条。
说起来,最近他确实没有在吸烟了。
“你是说,它们不喜欢这种气息,所以才会尽可能地远离吗?”
银古笑了起来:“不,恰恰相反。”
虫并不是毫无倾向与目的的生物,作为最近乎生命原生体的东西,相比于人类,它们才是最亲近自然,接近生命的一方。露水,s-hi泥,微风,雨滴……它们比其他生物更加热衷自然的馈赠。
越是纯净的东西,它们便越是亲近。
“所以那些聚集在山林间不肯离去的啭,不会对你造成影响。”
“所以我才说,它们必然是为了你才留下来的。”
鼬原本平静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良久之后,他语气略带苦涩地开口:“是说,村子里人们经历的事情,是因为我造成的吗?”
虫师讶然,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宽慰他,但最终还是无语。
“我记得你说过,被啭逆转了时间,他们是无从察觉的。”鼬敛眉说道,只是听起来像是完全不在意银古的回答,自言自语一样,“也就是说,虽然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我失踪后不久,可实际上,也许他们已经在这样的困境中走过了成百上千的时光吗?
“怎么会呢。”银古挑眉说道:“你现在是十几岁来着?我看你的样子,与上条婆婆形容时的没有多大差别,这说明你在山里并没有迷失多长时间啊,说不定村子的情况也是最近的事。”
他这样说的时候,鼬只有苦笑回应了。
没有迷失多长时间?不,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那一日走进这座森林,误闯了时间缝隙,掉到另一处空间之后,他所经历的岁月,是连自己也无法计算的长久。
一年?十年?三十年?一百年?
那是将会比虫师所能够理解的,更加长一些的时间。
历经许久回来之后,仍旧稚嫩的身体没有任何线索,鼬有心查找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他离开之前,原本就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能找到的信息微乎其微。
永远不会再有人能搞清楚,被遗留在群山之中的这个村庄,为外面的世界所遗忘的村民,在那些虫的影响作用下,度过了多少周而复始的时间。
“银古师傅。”鼬喊他,“要解决这种困境的话,按照虫师的做法,是不是只能消灭它们了呢?”
虫师看着他点墨一般的眼睛,一时分辨不出那里面的含义是否代表着认真的态度。他哼了一声,有些恼意:“曾经说‘它们并不是非得消灭的存在’的人,不也是你吗?”
鼬没有在意他语气里的冰冷,反而笑了:“看来,银古师傅应该是你口中,‘大多数虫师’之外的人了。”
银古哑然。
不能说是古道热肠,也说不上是乐于助人,只是见多了一些事,就不由地站出来管一管,不想任由事情糟糕地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