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鼬微笑着说道,“只是随便问一下而已。”
即使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银古也多少了解到了他的心x_ing。察觉他似乎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意思,也就不打算追问下去。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奇,所以在出山的一路上,他思考的都是鼬的这个问题。
是有什么深意吗?
说起来,他虽然见过很多因为家庭或者环境心智早熟的孩子,但成长到这种程度,几乎让人忘却了他还是个年纪尚幼的少年的,也不过就此一个。
胡乱想着无关事情的银古走了一个多小时,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接下来,转过拐角陡然亮堂的前路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终于出来了。
☆、虫师6
虫师6
单守着这种让人束手无策的虫也不是办法,与其追究到底,不如出去寻找,也许能遇到更好的机缘也说不定。
银古是这样想的。
况且,因为虫引发的问题,受到影响的人有很多。虫师在那里停留的越久,外面得不到帮助的人就越多。即使有其他的同行也在行动,也是僧多粥少。
临走的时候,他曾经问过鼬,要不要和他一起离开。
“你继续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银古说道,“明明站在了他们面前却不被察觉,一个人孤立在外看着他们的生活,这样下去,你会陷入很不妙的境地的。”
鼬拒绝了他的提议,神情平静:“我已经习惯了,况且,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嘛,算了。银古想,反正他看上去也不是会乱来的人。
虫师的工作是很耗费精力的。银古都记不清楚自己爬过多少山,出过多少海了。他最近接受了医生的介绍,前往一个孤立的贫瘠岛屿。
委托他的少年叫做名木,他的青梅竹马亚古弥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每日昏昏沉沉,不能言语。到了晚上,她会突然衰老死去,然后从鼻子里呼出异常浓郁的香气。之后不久便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天亮了,又会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醒来。她的父亲告诉岛民,这香气可以帮人解除心灵的痛苦和疾病,这是不老不死的活神仙的力量。岛民们纷纷献上辛苦劳作的收成,换取接近这个被称作“活神仙”的女孩,从而吸取香气的机会。
朝生暮死,让人叹息。
导致这种情况的,是一种寿命只有一天的虫。
银古不由地想起了啭,被啭困在时间缝隙中的村民,以及那个一直注视着村民们,思考着不知是否该让他们摆脱出来的少年。
也许亚古弥比较幸运,银古拿岛上同样病况的海蟹们做了几次试验,很快就顺利地从她的鼻腔中取出了虫。
可是到了最后,这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美好的结局。
得知真相的岛民在愤怒情绪的支配下打死了亚古弥的父亲,她在后悔自责的同时,内心的空洞也越来越大。
——我好害怕。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没有目标,无边无际的时间……
——还是做“活神仙”的时候比较好。
——每一天,每一刻,都是令人窒息的新鲜。
——心里,会感觉十分充实……
她流着泪,重新将能让她陷入时间漩涡的虫吸入体内。
因为海岛大潮的缘故,银古不得不在岛上多停留了一个月。在此期间,他将那些被亚古弥的父亲圈禁起来,有着同样症状的岛民全都治好了。
但是,虫师可以解脱他们身体上的困扰,却无法让他们摆脱心灵的空虚。
每到了可以接触那些虫巢x_u_e的时候,就会有人变回“活神仙”。
果然是这样吗?
银古坐在海岛陡峭的岩壁上,看着身前汹涌澎湃的滚滚波涛,沉默地将口中的烟条拿下,吐出一缕白烟。
他想他终于懂得了那个少年的顾虑。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人生的意义,并且乐于珍之重之地享受生活的。有人会疲于每日的奔波,有人会倦于终日的劳累。比起做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更多的人都是混混沌沌地走完了一生。岛民们终生困于这片贫瘠的岛屿,孤独,单调,疾病,空虚,这些早已耗尽了他们的精力。
或许对某些人而言,醉生梦死没什么不好的。
那么那些过着周而复始的生活,永远没有尽头的村民呢?
他们的想法,却无法估量。
狩房家的文库中,只有从初代执笔者的记录中,被他找出来了一点线索。那位讲述自己遭遇的虫师说,他曾经在自己歇息的山中遭遇了流动的光河。那条光河远比常见的都要壮阔耀眼。在那让人叹为观止的光河之中,便有蔚为壮观的啭群跟随着。
“隐藏在其中的光酒,有着极为浓郁的香醇,是我此生所见之最。”
光酒自世界出现生命的时候起就流了出来。它的出现会使附近的植物葱茂,越远离它的话,就越干涸。它也是世界上最甜美的水,所有的虫都极为喜爱它,尽力追随着光酒。各种各样的虫聚集在一起于山川地脉中缓缓流动,这便形成光河。
银古好像记起了什么,只是这记忆太过模糊,使他一时恍然。
这时已经又过了一个冬季,春风拂面,地上的残雪将融未融。银古踩着雪泥,去给自己以前照顾过的人送药。那人住在一个繁华的小镇,虫师厚脸皮地蹭了一顿饭,才重新启程。从镇子出去的时候,他看到路边支了一间茶棚。本来是没多大感觉的,但是看到茶棚,反倒觉得有些口渴了呢。
他坐在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地饮啜着,一边眯着眼睛看桌角游弋的微小生物。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空气慢慢变得潮s-hi。
“打扰了,请给我一杯茶。”有客人从外面进来,得了店家的应答。
虫师漫不经心地抬头,随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诶?鼬,你怎么……出来了?”
被人叫出名字的少年一手拿着斗笠,一边朝他看来,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啊,银古师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真是太巧了。”
“认识的人会自动地坐在一起,这是人们约定俗成的一种礼仪吗?”鼬在银古右手边坐下,从店家手中接过自己的茶水,道了声谢,这才转向虫师。
银古尚且沉浸在惊讶中,他看着少年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在旅行途中呢。”鼬把斗笠放在桌上,十指交叉扣在身前,“银古师傅呢?附近又有它们造成的小麻烦了?”
“啊。”虫师有些心不在焉,迟疑着开口:“你离开了,那村子的人……”
鼬看起来对他的急切并不感到奇怪,他想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而后说:“那个村子,已经不存在了。”
他当时向银古问的那个问题,并不是真的随便问问。
可能是他体质特殊的缘故,虫师告诉了他很多关于他们世界的事情。鼬向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很快就从虫师的种种经历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规律。
周期。
那些虫的生长,活动,大多存在着一定的周期。
那么啭呢?对于它们而言,是不是也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规律存在着?
村子受到影响的时候是夏季,从那之后,季节永远停留下来。人,动物,植物,都受到影响,周而复始地过着同一个夏日。
银古离开的时候是在暮春。那么,如果他的猜测没有失误的话,不需要等待很长时间他便能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墙上被他刻下的印记越来越多,鼬依旧耐心等待着。也许换做其他人,在这样的处境下早已疯魔了。
变故来临的那一天,没有丝毫征兆。
只除了夜晚的时候,啭的叫声比平日里更要清脆。恍如银河降落一般,璀璨炫目的河流绕着山脉游走一圈,将整个村子都包围起来。
那就是虫师说的……光河吗?
鼬没有能见到虫子的体质,他只在银古的描述中,对这些匪夷所思的生物有过粗糙的印象与想象。
那条光河中游弋着的生物,比他能想象到的形象更为奇妙。
微小的身体,却有着硕大的翅膀;如同银蛇般细长,但长着鱼须;像是新发出的枝芽,却在各种生物间穿梭着……
细碎的光芒组合在一起,形成了壮阔的光脉流,闪烁着荧荧的绿色,覆盖在山脉之上,围绕着村子缓缓游动。
那种景象,让他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你回来了……”有声音传来,感慨叹息着。
“是谁?”鼬回过神来,警惕地四处查探。
那声音自顾自地说着:“每一年每一年,每到了这个时候,我们便会回来。终于,终于等到你了……”
鼬顿悟:“是你们。”虫师从未和他说过,虫也是会开口说话的。
“那就和我们走吧。”它们继续说着,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无数股声源拧在一起汇成一股,“你不属于这里。光酒想要你,我们想要你……和我们走吧。”
越是纯净的东西,它们便越是亲近。
一瞬间,虫师曾经说过的话被他记了起来,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