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响起连接不断的敲击声,没想到歇了没多久的雨又下起来。这回没了密林遮蔽才知道雨势有多大,敲在帐篷上的声
音巨响,帆布上被打出一个又一个密密匝匝的凹点,仿佛随时可以穿透厚厚的帆布直接敲打在身上。
寒意不知道从哪里渗透进来,我打了个冷颤,反手勾住姜启介的脖子,向他暖如火炬的身体靠拢。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晾在岩石上的衣服。算了吧,反正也是湿透了的,随便怎样都好了。
前方的绿色信号灯亮起,终于轮到我通过这个混乱的路口了吧。瞥了一眼旁边追尾的停靠在路边的车,我踩下油门。
好不容易回到小区,从停车场跑回单元楼的路上被雨淋了一下。回到家里,子伊不知道在哪个房间,我拿了毛巾擦头发
。喊了她两声,才见她从书房出来,估计又是在看什么资料或者论文。
在我擦头发的时候子伊端了杯热水过来。冷得哆嗦发抖的我接过来猛喝了一口。
“唔,好烫!”舌头像喝到热油似的火辣辣地灼痛,惊吓之中我失手打碎了杯子。
“啊?可是……我兑了凉水了。”子伊不解地看着我。
我捂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不、不是你的错。”
“原来小蒙是猫舌啊。”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地看着我。
我从小就很怕吃太热的东西,没想到子伊一直不知道我这个弱点。
‘你不知道吧,你从来也不关心这些。’
刺痛之中,一个悲伤又自讽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我复杂地擦去嘴边的水痕,低头去收拾满地玻璃碎片。
第15章
周末把子伊送回苏家别墅之后,我一个人回到家里。因为快要过年了,也该准备采购年货什么的,所以这个周末乃至下
周,都将是我自己一个人度过。
尽管在那个家里度过了少年时期,至今也保持联络,但或许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缘故,不管我心里怎么信赖这个家庭,
也无法真正做到将它看做自己的家。虽然感情是在彼此关爱之中逐步建立的,但横亘在心中的疏离感却怎么都无法消除
。
虽然自己的公寓很冷清,我本质上也是不喜欢过分孤独的人,却在从苏家别墅返回自己公寓的时候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倒不是说这个租来的房子给我家的感觉,而是,它的确是我目前唯一拥有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吃饭的时候,养父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这个沉默且宽厚的男人一向不对自己的女儿和养子指手画脚,也从来没有告诉
过我们应该这样做那样做,人生道理什么的更是从来没有从那张不爱说话的嘴巴里蹦出来过。但他总会在恰当的时候问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好像只要我们不是说“想要天上的月亮”或者“嫁给总统”之类的难题,他都会想办法满足我
们的愿望。
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已经三十而立,工作稳定,薪水虽然不到令人咋舌的程度但比起大多数同龄人还算是颇宽裕,至少在这个城市里付个
小户型的首期不是问题。然后和子伊的关系也确定下来了,没有意外的话我们或许会结婚……
我头痛地捏了捏眉心,这才是养父问我“下一步该怎么办”的主因。子伊是回国度假的,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留下来的
打算。我们以后如何发展,这个问题子伊也没有思考过,至少她没有和我商量过。我知道她将我看作家人一样,对我有
“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飞掉”的信赖。如果仅仅是家人,这种信赖倒不坏,问题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我不可能像养父
母一样满足于每周打几个电话,几年见一次面的相处模式。因为,我和子伊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意义上的亲人。
回来的时候养父特意送我出门。我的钥匙刚插入车门,养父突然说,他和子伊的妈妈打算移民去美国。我一下子愣住,
回头看着他。
他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我比他高出至少半个头,所以他已经不能像十多年前那样抚摸我的头顶。
‘好好想想自己今后的路。’他说。
在夜里开车奔驰在国道上,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分析这个分析那个。直到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我才发现我那些分析
,其实是想找一个“我要留下”的充分理由。
对一个没有根的人来说,依附自己的寄生体漂浮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当初回国想都没想就回到这个城市,绝大原因是由
于养父母在这里。现在他们要离开了,子伊也不在,我还有理由留在这里吗?
我虽然不能说游遍美国,但在那个国家度过了六年,对我而言也绝不陌生。那里的生活方式和节奏我早已经适应了。现
在的工作虽然惬意,但也没到不能放弃的程度。
无论怎么分析,跟着养父母一起移民都有比单独留下来的理由更多、更充分、更无可挑剔。但我感情上的天平,却始终
以压倒性的优势倾向另一个彼端。
房间里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一直没动过的只有书房。自从启介离开之后我就很少使用书房了,以前偶尔还在家里加班看
一下学生的作业和论文,但现在这些全部都尽量在上班时间完成。
我推开书房的门,启介的东西搬走之后空出来的位置已经沾满了灰尘。子伊虽然有在使用书房,但她不会碰她使用范围
之外的地方,就连灰尘也不会去掸。我默默地用湿毛巾擦干净书桌、书柜,还把桌子底下缠成一团的各种电线一一梳理
清楚并擦了一遍。把书柜里的书重新分门别类排列了一次,其实这很多此一举,我基本上是把上下层的书拿下来换了个
位置重新摆放而已。
做完那些之后,我在书桌前坐下,双手放在桌面上。许多个夜晚他在这里工作,每当我泡了咖啡送进来的时候,总是看
到他的背影。
叹了口气,拉开抽屉收拾内容物。整理到最后一个抽屉的时候,我把一叠厚厚的白纸拿了出来之后,在抽屉底部看到了
意料之外的东西。
一包抽了一半的万宝路,一个ZIPPO,一罐ZIPPO油,一个骨瓷烟灰缸,一瓶无香型空气清新剂。
突然觉得脑袋剧烈地晕眩起来。
‘哈哈,不好意思,刚才顺道送了朋友一程。那家伙是个大烟鬼。啊,我有祛除烟味的专用空气清洗剂,喷一下就好了
。’
撑在桌子上的手臂有点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我颓然坐在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