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蛋儿上的泪痕已经干涸,只剩下眼角的红肿。
女人轻着步子将房门关上,看着空荡荡的正厅,心,有些无措。
10多年,女人从来没有叱喝过自己的孩子,更不要说动手了。芷儿很懂事,懂事到让人心酸。不哭不闹也没有孩童该有的欲望,甚至连最起码的撒娇都很少。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遍每个角落。
女人巡视了一圈,终于在后院的大树下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银杏树很粗壮,小小的孩子正坐在树下掰着药材,细细的分割开准备晒干。
脚步踏在草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白芷抬头,看到了缓缓走来的娘亲。
停顿了一下,白芷还是先开口,娘亲今日还去采药吗?
女人一震,她以为芷儿会不理她,会闹脾气,或者干脆抬脚就走,但是都没有,他只是像平时那样对着娘亲说话。
不去了。女人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身坐在一旁,芷儿不怪娘亲吗?
白芷继续手里的活,不怪。
回答很明确,女人点点头,抓起芷儿还在干活的手,用丝帕将他小手上的泥土擦干净,然后将孩子抱坐到自己的面前。
芷儿,让娘亲看看你的脸。
女人轻轻抚着孩子的脸,伤要少一些,但还是有很多红肿的地方,她拿出药温柔的在白芷脸上擦抹,每一下都小心到了骨子里。
白芷觉得,一个人在心疼另一个人的时候有很多的表达方式,比如着急愤怒、心慌难挨、悲愤哭泣。
但是他在娘亲的脸上看到的,却是非常,非常哀伤的感觉。
仿佛这些伤,都是娘亲打上去的一样。
白芷抬手,扶住娘亲抚摸他脸颊的手,一点儿都不疼。
这一句是白芷发至内心的,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因为他看到娘亲的双眼瞬间掉出眼泪,晶莹剔透的闪着光点,然后顺着娘亲不施烟粉的面颊滑落。
这样的哭泣,白芷很陌生。哭的人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扭曲眉眼,甚至嘴角还挂着笑。
很温柔的笑。
白芷不知道怎么哄人,尤其是哭泣的女人,即使这个人是他这世的娘亲,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逗娘亲笑,他只是抬起手笨拙的用袖子抹了两下,但是他不抹还好,这一抹,娘亲的眼泪竟如断线的珠子般脱落。
娘亲。白芷皱眉,他不喜欢娘亲哭泣。
没关系,娘亲啊,只是高兴。女人拥住白芷,将脸贴在他的脸侧,轻着声音,娘亲啊,年岁大了,老天眷顾,很晚才有你这一子,所以不知道该如何去疼,可偏偏芷儿又这么懂事
白芷坐在地上,任由娘亲拥着,娘亲身上没有脂粉的香味儿,只有草的清香,白芷很喜欢这个味道,喜欢到贪恋。
可他不知道如何表达。
芷儿,对不起,对不起女人突然哽咽了声音,偏瘦的身子颤抖着。
条件反射的,白芷抬起双臂,短小的胳膊环不住娘亲的背脊,但是他还是抱了上去,然后在娘亲的颈弯里说着,娘亲没错。
确实,娘亲她有什么错?
白芷他不是几岁的孩童,怎能不懂娘亲的用意呢。
每天娘亲都很忙,忙着整理草药,每隔两天就会去山上采药,也要忙着整理院子。白芷还是个13岁大的孩童,大忙帮不上,只能跟着娘亲后面转悠,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而今日,母子俩感伤过后竟也坐在树下一边打拾草药,一边闲聊。
其实大多都是娘亲说,白芷听着。
娘亲讲着白芷小时候的事儿,完全沉浸在回忆里,白芷当然都记得,就算他只是个襁褓婴儿,他也知道入眼的一切事情,可他还是装成不知道一样兴趣然然,一边附和一边干活。
这一天过的很快,爹爹回来的时候娘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四个人坐在桌前吃饭,听爹爹讲着今天出去看诊的趣事。
娘亲依然忙着给两个孩子夹菜,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爹爹。
饭后的时候太阳已经西下,白芷在爹爹的书架上换了一本医书就回了卧房。
其实古代的生活真的很简单,太阳升起来农作,夕下就作息。白芷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不过在睡前还是会点着蜡烛看一会儿书。
安静的夜,只听得到烛台燃烧的声音,白芷坐在桌子前,翻看着新拿来的医书。
凳子咯吱一响,白芷抬头,看到了坐在他旁边的男孩。
那男孩别扭着脸,犹豫半天才开口,你识字?
白芷低下头继续看书,若有似无的应:爹爹教的。
你们这里没有教书的先生吗?
没有。白芷回答。
这个偏远的小村子确实没有什么学堂,富裕一点的基本都是自己请教书的先生,不过也都学学过眼,大部分的人都不太识字。他本就识字,虽然爹爹从小就教他,但他还是会认真的学一下,毕竟还有很多字都很复杂,在现代并不常用,而且书读起来还是很吃力,语法大有不同。
我家有好几个教书先生。男孩骄傲着脸。
白芷翻书的手一顿,没说话。
若你问我的话,我可以教你。
男孩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着急,大概是白芷的反应让他觉得无措了。
白芷抬眼,斜了一眼满脸复杂表情的男孩,他这才明白了,这孩子是要与他和好吗?
不过,他还是恶趣味的来了一句:我会问爹爹。
男孩被呛的一震,好半天也没说话,一张小脸红了又紫,气愤了半天才安静下来。他坐在旁边,用小手拄着脸,憋了好半天又开口,你叫白芷?
嗯。白芷应了一声。
我叫无
白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他疑惑的抬头才看到男孩一脸的为难:无?
不,那个唔!男孩突然捂住嘴,似乎在挣扎着。
无名字?白芷自由想象。
男孩抬头,然后猛摇头。
无什么啊?白芷要没耐心了,怎么名字很难听见不得人吗?
男孩终于放弃,拉着小脸不说话。
白芷本不是执着的人,男孩不说就不说,他也懒得问,就当这孩子没有名字好了,反正都是过客,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
第十一章:集市一程(上)
小黑,吃饭。
唔!都说了爷不叫小黑!
本来还赖床的男孩一下从床上蹦起来,指着白芷大吼。
白芷无视,拿着梳子就找娘亲梳头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小黑,今日我要与娘亲去集市,你去不去?
爷才不去,这破地方能有什么珍奇!
白芷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关上门走了,只剩下身后孩童的怪叫。
不要叫爷小黑!喂!
其实小黑这名字还挺合适这个男孩的,这可是白芷想了一晚上才得来的名字,本来觉得知不知道名字也无所谓,可突然有了给他起个名字的想法。
而小黑这个名字,竟也叫了半月有余。
今日是上集的日子,白芷穿着娘亲给缝制的新布衣,素白色的褂子用腰带系着,裤子下面是收腿的很舒服,而且鞋子也是娘亲勾的布鞋,鞋尖还绣着两朵白芷花。
而一早就说不跟着去的男孩此时也穿着新衣裳,淡绿色褂子比白芷小了几号。
白芷站在门前看着将玉佩挂在腰间的男孩,大概是这段时间习惯了布衣,所以现在男孩已经不再挑挑捡捡了,而他原本那身绸缎长衣已经被他扔进了河里。
要知道那布料大概也可以卖上好多银子。
说实在的,男孩长得很好看,就算穿着这种平民布衣也很好看,此时白芷才发现,他对人的相貌评级只有好看和不好看。
这是何物?
男孩不知道什么站在了白芷的面前,用鞋子踢了踢白芷的鞋子,然后又看到白芷衣袖上的同样图案时又问了一遍,这是何物?
白芷花。
白芷不是草吗?男孩仰着头疑惑。
白芷是可以开花的,而且是很漂亮的小白花。娘亲从卧房出来,笑着解释。
男孩拽起白芷的袖子盯着绣花看了一会儿,才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模样放开,然后跟在女人的身后一起出门。
******
集市并不在这个村子,要绕过一个山才能到另一个小镇,所以不是必要的时候娘亲很少来集市,除非是添置生活必要的东西。
山路不难走,早就被人踩出了一条顺畅的路,这条路不是出村子的大路。
那条两山之间的路,白芷还一次都没有走出去过。
一路上,男孩走的都很慢,一会儿停一会儿张望,没走几步就又渴又累了。
小黑,你看。白芷拽起坐在石头上的孩子,抬起手指向下山的路,顺着这条路就能到家了。
男孩疑惑。
白芷转身走了几步,然后回头向他摆手,回去吧。
!男孩瞪眼,小脸憋得通红,爷出门都是坐轿子的!
那又如何?白芷冷脸。走不动就回去躺着,别拖后腿。
你!男孩怒,瞪了半天眼睛鼓着小脸快跑几步越过白芷。
女人回头看到两个不愉快的小孩子,一手牵起一个,我们牵着手一起走,这样就不累了。
有女人撑着,男孩躲到背后对着白芷做了个鬼脸。
那一副孩童模样差点让白芷喷笑。
幼稚。白芷撇嘴。
这一路都没怎么消停,终于走到集市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要知道平时他和娘亲只用半个时辰就能走到的。
哈啊,要是能飞就好了。男孩坐在凉亭里,手做扇乘凉。
别做梦了。白芷斜眼。
什么做梦,我是飞过才这样讲的!男孩站起来,愤愤。
白芷不语,回答都懒得回答了。
男孩站到白芷面前,比划着手,我家有很多会飞的暗影,但是,父亲不让我这么早学武,所以我才不会飞,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缠着父亲,让他教我。
武?白芷抬头,原来这个时代真的有武功一说。整天足不出户的他真的没见过什么武功,村子里都实打实的百姓,而且在前世看的电视里也都是吊威亚,他还真不信有什么可以飞的轻功,倒不如空手道和散打来的实在一些。
没错,我父亲的武功可厉害着呢。男孩鼻子翘的老高。
多厉害?
嗯男孩苦思冥想,然后一拍手,独步武林!
哼。白芷冷哼。
什么独步武林,不过是仗着人多瞎闹腾而已。
你不信?男孩有些嗔怒。
白芷没回答,他当然不信。
懒得再说这些,他站起身拉起娘亲,走吧。
可歇好了?女人抚了抚白芷的发。
嗯。白芷点头。
喂!以后我要是学了武就带你飞一圈试试!男孩咋呼。
我没兴趣。白芷扭过头,又瞎扯一句,我也恐高。
男儿就要一身武艺,不然怎么保护重要的人?
呵呵,黑儿很有志气呢。女人笑笑,爱怜的摸摸男孩的头。
当然,这是我娘亲说的!男孩拍了拍胸膛。
白芷摇了摇头,这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俨然是个孩童,怎么平时说话的时候这么张狂?不过,话说回来,因为白芷早在半月前就宣布男孩叫小黑,爹爹和娘亲就都叫他黑儿,虽然男孩一脸不情愿,但也没反对,但是白芷一叫,他就生气,还每次都吼的脸红脖子粗。
小黑,快走。白芷恶劣的试了一下。
爷有名字。
果然如此,白芷继续问,叫什么?
唔!
还是不说,白芷直接严肃了脸,不说的话就叫小黑。
男孩不说话了,咬着唇任由女人牵着。
白芷不知道他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儿,到底是什么名字这么神秘,难道说出来就会天地塌陷还是怎么着?
白芷不觉得小黑这个名字难听,甚至还很亲切,来由很简单,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他就一身黑绸长袍,所以,这个名字还真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