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江雪 中【完结】(3)

2019-06-14  作者|标签:

你和大松如果平时少给我卖乖丢丑,我比现在沫儿还多。让你们俩这一松一紧的松紧带儿给勒得,都要把人勒断了。英飏撇着嘴申斥罢,拧开真空杯子啜饮了一口水,用捏着杯盖额手指着司机,对薛中泽指示:你让小靳给你学,刚才在街上丢了多大的人;臊得我都没脸下车。

司机小靳嘻噼一声笑了,把脸一抹复述道:刚来的路上,因看着时间还早就顺路去了趟护国寺。秘书大松负责把采购的书籍食品归拢好,满满当当装了两个纸箱子。偏巧这时过来几个城管,追剿路边买光盘的游商小贩。有个小年轻城管眼尖,一把拽住大松的胳膊,非要查看证件。

原来是大松在领导进店采购的空档,和路边卖盗版光盘的小贩瞎搭嘅,囤了十几张黄片儿预备着晚上看。待领导采购完,他又跑进跑出张罗着找店员要箱子装散碎物品。店员白犯好心眼儿,拿了只刚发放完劳保福利用品的箱子给他,这老先生就把领导的、自己的过眼瘾物件都塞到了一起。

小城管第一眼看到的是纸箱上散放着一打子光盘,再看纸箱上的标字:杜蕾斯安全套(胶粒款、果味香型)。这下可是热闹了,白字先生作赋张嘴就念出个贼;年轻城管抓住大松非要查问个底儿掉。小靳奉命下车,费了不少口舌才把麻烦解开。把领导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厉声命令大松搬着东西自己坐公交去。

听到此处薛中泽笑得都出虚汗了,捂着肚子在坐上哈哈哈的晃着:安全套哈哈哈,还成箱的往车里扛哈哈哈哎哟英叔您够棒的呀!英飏有点儿挂不住脸儿,又聚不齐严厉,搓着发热的脸皮喝止说再笑领导要不顾斯文的骂人了。

车子盘桥驶到紫竹院附近时,小靳接到手机电话,用耳机嘀嘀咕咕聊了两句,然手回头请示:大松已经先赶到了西苑饭店,想问小靳稍后领导是否会去那里见某下属单位的人,他也好顺便把东西装进后备箱。英飏没吱声只把下巴抬了一下,小靳会意捏着耳机嘱咐对方,这回可长点脑子,把东西换好包装,老实地等在酒店停车场外。

英飏和薛中泽一起进了大堂酒吧,分别落座在被绿植立屏廊柱隔开的两个对角位置上。对寻常人而言,这个距离对视觉听觉都会起到隔绝作用。侍应生来送柠檬茶的时候,薛中泽随手从报刊架上捡起本时尚杂志翻看起来。

透过书页能看到,一男一女快步绕过绿植装饰立屏,凑到英飏落座的四人茶桌前。女人为两边做着引荐,男人伸手想握手,英飏故意举着真空杯子喝水占着手,不理会对方的亲近表态。

来客勉强维持着尴尬笑容落座下来,英飏盖上水杯盖子说:还有其他事情,所以快说快结。你们的产品质量连最低标准都达不到,给普通家庭做花架子支撑倒还勉强,想进招标参选根本是笑话。如果初选审评敢把这类物件递给我,我会直接把质监审评员开除。甄建荣同志我也明确告诉你,这根本不是靠人际关系就可以放过的事,也不必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中间介绍人那边我会派人去说明的,就这样吧。

英飏拎着杯子走出来,司机小靳先一步把账夹递给服务员,又快步跑出来摆头示意薛中泽起身出门,三个人拉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出了大门。

大松适时的把车泊在台阶下,快速绕到后面给上司开门。英飏示意薛中泽先等在车旁,扶着车门对秘书、秘书吩咐道:江松,我对下属的行为是有宽容底线的。甄建荣是通过你的路径攀扯回我这儿的,对吧?我现在明确对你和靳辛讲:不管你们俩是哪路哪庙荐过来的背景,守不严门禁,你们明天直接去研究院传达室上班,要么回你们自己老巢去报道。笨鸟先飞我可以容忍,但绝不宽纵蛀虫和仓鼠。你们俩都下班吧。李竞会开车吗,会的话你来开车。

薛中泽按照英飏给的路线把车驶进他住家的小区内,是个位于建筑部住宅区中间的新建住宅区。

英飏等着薛中泽停车锁车,开后备箱把一堆提袋拎出来,走上前分过两只袋子,音色难免怆然:上去坐坐。等我洗把脸,咱们去外面吃饭。薛中泽有意拣了最重的提袋拎着,坦诚的提议道:吃饭您已经请过了。咱们约今天喝酒不就是为了凑一块儿好好聊聊天吗。去到外面说话不方便,回来遇上查酒驾的,咱们还得和交警多费口舌。

开门、按亮门厅电灯,英飏的话音和脚步声在空旷的屋子里响起回声:请进,随便看、随便坐。薛中泽迈进门就不禁止住步子:太干净了,有客用拖鞋的话

英飏利索的蹭着褪掉脚上的鞋,穿起地板上唯一一双拖鞋,就拎着水杯、提袋甩着步子进了客厅:你要是有换拖鞋的习惯,就从玄关抽屉里找。不换也没关系,每周有家政服务的来搞卫生。我进门换鞋的习惯是从前住苏联专家楼时养成的。

换了拖鞋款步走入大厅,跃然抢入视野的是一架硕大的金属算盘,端端正正摆放在黑色大理石铁艺暖气太桌上。整个大厅深浅分明,乌木台面、茶几、桌案、皮革单背靠椅、双人沙发组,玻璃餐桌、本白色窗帘、块毯、门窗,矩形金属框内嵌式顶灯占据整片天花板正中,将空间的通透行展现无遗。唯一能与金属算盘形成对应的,是银灰色背投电视旁,铝合金质地罐形花瓶,里面还插着一大束孔雀翎。

薛中泽走到金属算盘前,好奇的左看右看,算盘珠是活的,也就是说这架算盘是可以拨打的。在算盘分栏横梁上,錾刻着一个公式:r=a(1-sin)

英飏分拣好提袋的东西,拎了两瓶百利矿泉水走出来,见他还在研究算盘,含笑解说:算盘是为纪念参与第一个研发成果成功投产出品,请参与制作研发样品的工人帮我做的。

您会打算盘?

英飏听了这个提问,禁不住哈哈一笑颇为自豪的说:如果我说,在下乡期间我打算盘记账,在全县乃至全省没有敌手,你信吗?恢复高考之后考上大学,哪买得着计算工具,更没那份钱,我就是凭着算盘演算读完专业的。参与的第一个研发成果报审时,不可能属上个人姓名,我就请工人用车床废料,拼作出这架算盘。说话间拧开一瓶水,倒进一只方形玻璃杯递过来。

薛中泽接过水杯,应着主人注视、礼让落座在沙发中。英叔的家居环境真是别致,金属特色和阳刚色彩很充沛,其间还兼具着独有的浪漫品味。

这小孩儿真会说话。这套房子因为不长用,既没放花草也没养活物,你从哪儿看出的浪漫色彩?其实你想说的是,这屋子柔性色彩太少,肯定没有女人住?没错。我离婚六年了。刚才见到的那位女性甄建荣,就是我前妻。

英飏在洗手间里洗了脸,换了件纯棉T恤走出来。又拾起真空杯子去厨间烧水,准备配酒菜。准确的说,我算不上是懂得浪漫并且使用浪漫的人。刚结婚那会儿干劲足,对小家庭维系的认识还停留在小资阶级的观念定位上。她忙她的乡办塑胶焊接技术,我抓我的技术革新小组。那时不是号召八十年代的年轻人,齐心协力奔四化吗。89年之后她所在的乡办厂转型,她调进某家国有气体分析灌配车间,一个月的工资奖金计件津贴加一起,是我当时半年多的工资数。

缓步回到客厅,将准备好的酒菜放在玻璃餐桌上,英飏招呼薛中泽到厨间帮着把洗好的酒杯餐具拿出来。

斟好啤酒互相一碰杯,英飏笑着问薛中泽:你劝我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动车,那咱们就在家里喝。你看我还算个从善如流的领导干部吧?

您就是我心目中和蔼可亲的好领导标准。

两人畅笑着插科打诨,交谈的气氛也随之活跃起来。

英飏很自然的往薛中泽的碗中夹了一块酱牛肉,音色和缓的开言述说:古语有云:苟富贵勿相忘。因为多见共患难、难以共富贵,其实真正可以共患难都很不简单。小李,我确实不想深究你的真正身份,但大致能猜个五六分。既然你说自己是挂靠,那我就相信你是挂靠人员。上级部门对于高端技术研发人员采取安保监护,是无可厚非的。刚才对松紧带儿组合的态度,是在于我的确是忍无可忍,他俩已经不止一次踩到我的容忍底线了。而对于你,扪心而言我是由衷的想当个朋友处,闲来聚在一起,喝个小酒扯扯闲话的,彼此都过的去。所谓久承大恩酿成仇;我自问不是中山狼,更没必要与公口儿的人结仇。这片意思你理解了吧。

薛中泽举起酒杯和英飏又碰了一下:英叔这话讲得再透彻不过。您这片诚意干净爽快,我都放在这杯酒里了。干了这杯。英飏附和了一句都在酒里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重新斟满酒杯,英飏没用对方提问,就拾起最先放下的话题聊起来。薛中泽很快就暗觉心中发凉,他发现英飏其实是在巧妙的打埋伏、砌墙,也就是看似配合着解答对方的疑点,实则内容都是挂在明面上被其他调查员翻滥的。假如今天会面谈话中,暗留有某个点,是预设在日后被翻出来;那薛中泽无疑就等于两边暴露,落个里外不是人的结果。

英飏吃了一口豌豆黄,不动声色的淡笑着:你看我现在像模像样的,往回数最多十年光景,我就是个一心只知道钻实验室研发车间的书呆子。如果没有族兄连着和我深谈几次,我还没开窍呢。嗳,你见识过乡村大妈、大婶撒泼打滚哭天抢地的场面吗?

薛中泽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上小学时的某些场景,不免笑着点头:好像有些印象,挺热闹的。一边哭一边说,三声嗨嗨外加一个后钩儿,引来好多人看热闹。

英飏赧颜颔首,托着下巴续言:发生在别人身上时就像看戏似的。等真的出在自己身上,你最强烈的想法就是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年新项目攻关,院里特别外请了东北一位女技术员过来一起核数据抢课题。我加班的日子比平时多了许多。忽然有一天保卫科来电话让我过去一下,我骑车赶过去才知道,原来是她母亲陪着她一起找到院领导,告我有生活作风问题,还一口咬定勾搭成女干的就是那位女技术员保卫科科长劝了半天就让我赶紧回试验车间,那母女俩就拿出条绳子拴在自行车后架子上,一人拉着一个绳头儿,说你骑车走吧,你走到哪我们娘儿俩跟到哪,倒看你把野娘儿们藏在哪儿。找到人之后,我们娘俩就一起吊死在那个养狐狸精的门前。90年代初被抓出生活作风为题,是要受行政处分的;何况那年我的工程师晋级刚刚批下来。

最后领导为了尽快平息事端,带引号的出面表态做主,我就被净身出户,放她去奔向康庄大道。离婚手续办完后,我也反思过自己这六七年的婚姻。我不怨她,真的。我确实有责任,也确实亏欠她。结婚六七年,每周坐班车回去一两趟,月中发工资就只是把工资袋一交;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没给她添过什么像样穿戴。夫妻俩都是三十刚出头的,也没要小孩,丈夫整天泡在单位车间里,谁能不犯猜疑的。

薛中泽捏着酒杯主动碰了英飏的杯子,说您不解释我也完全能想象出来。双方收入差异悬殊,加上生理、心理需求得不到抚慰,如果结婚之初就有着门户差异;这些因素拧在一起持续过久,必然引来闲言碎语、猜忌疏离。拽一句专用行话形容:金属制件都有疲劳损耗的概念,何况是原本就根基尚浅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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