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江雪 中【完结】(4)

2019-06-14  作者|标签:

英飏被他这番说劝用词惊住了,惊喜的拍了他肩头一掌,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还知道金属疲劳这种行业术语呢!

电视里播过关于您的专访节目。我还对家里人显摆说:看,这是我的忘年交。我哥说我吹牛,说人家是国宝级科研人员,能认识你这么个小兵蛋子。

英飏一挑大拇指,夸他说的很对:对!咱们就是忘年交。以后对谁都可以这么说。另外咱们换个称谓,有道是肩膀平为弟兄。你一口一个叔叔的叫,倒显得我有点为老不尊似的。改口兄弟相称吧。再有人不信,你就说英飏是你的兄长,一个电话就能约过来把盏言欢的。薛中泽笑着抱拳拱手:就依兄长之言。

据英飏回忆说,97年底,甄建荣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得知了前夫提干提级、分房等诸多利好消息。曾经托人来求英飏想要复婚。英飏想当然拒绝了。且不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英飏已不再是当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更在于英院长手下已握有足够大的交际圈,他很快得知,甄建荣当时已经和某个坐办公室的警察交往过密,都准备结婚了。堂堂国家级研究院院长,岂会去摘伸进别家院中枝头上的蔫果子。

遭到断然拒绝后,女方静默了一个时期。意外的是去年八月下旬,甄建荣又直接找到英飏原单位地址上,非要见院长的面。今天会面被英飏当场问出了真实目的:甄建荣带着一家私营企业厂长,拿着不合格的金属件想走关系参选制定生产厂入围。被想当然的拒绝了。

高标制造项目多是国家级指定生产厂家,能抢到这样的招牌,就象古代承接到皇商生意的性质。资金、福利待遇、厂房设备等等问题,都不可同日而语了。

甄建荣从中接过多少好处费,我不得而知。但我要是抬手放过这件事的核批,后果就会像洪水决堤一样不堪设想。松紧带儿组合到我跟前,对我没什么太大影响。不是他们,还会有其他人来。平时逗逗闲话,只当做脑筋急转弯儿游戏了。然而他们两方面掺和在一起了,我就必须快刀劈斩,把可能长出线的枝叶全部砍掉。

这所房子以及我的衣食住行用水准,你也看到了。研究院改制后,由此而出的不仅是如是类高技术人员养廉政策,更大的利益还在后面。小李你是公字口儿的,肯定明白一个道理:利益和义务是同一把剑上两道锋刃;有出手击杀的机会,也总有回手自伤的可能。这个道理知道的人多,引以为戒的人能有多少,真的值得商榷。

薛中泽为英飏斟满一杯酒,然后双手托着杯子向他敬酒:仁兄,我借花献佛敬您这杯酒。由衷的说:能和您畅谈这一场,为您引为忘年之交,实在是非常有幸。今天这顿酒令我受益匪浅。

说说看。英飏的目光中跳动起一层精亮。

我看到并且领悟到,真正是有信仰、追求,尤其是有风骨的知识分子的本色。不以己悲,不以物喜,独善其身,家国齐肩。我想这不仅是知识科研阶层人士的脊梁根本,也应该是我日后引以为道德水准的衡定标尺。

斯言甚善。英飏兴致勃勃的朝薛中泽伸出手,薛中泽当即会意,两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窗外映进华灯尽放的光彩,英飏扶着桌沿起身走向窗边,拧动垂杆将百叶窗关闭严实,又把窗台上一幅装好镜框的横幅压回原位。那是一幅写着独步天下的行草横幅;刚才是平放在台面上的,大约是为了不挡阳光。仅从主人给横幅派的用场上品味,写字的那位也不那么招人待见。

薛中泽去过洗手间做回桌前,指着横幅装糊涂打趣道:我不太懂欣赏行草,主要是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只能从模样上猜,像是:六岁当猪英飏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走不回餐桌前,落座下来的刹那,眼中闪起泪光:你说的还真是无比形象真切。这是一位军界高官的笔墨,解放前得益于我家和另一支族亲的资助这是今年有幸受到他接见相认时赐下的墨宝,也算是还完了欠下前辈的情意。其实真让你说中了,从六五年开始,十二年,我和族兄都是苟且偷生、猪狗不如。也的确是拜这位首长之赐。哈,不翻这些旧账了,喝酒喝酒。

餐桌所在位置离着金属算盘很近,英飏发现咀嚼食物时,薛中泽的目光总是不停的看过去。你能看懂那个函数公式?薛中泽咽下口中食物,捏纸巾擦了嘴角点头:我当兵之前是学理科的。那是笛卡尔心形函数线公式。是您要求刻上去的吗?

英飏双手握着酒杯,眼神中满溢着激赏。他略歪着头斟酌了一下,很郑重的说道:李竞,不知道用我当前所能想到的词汇表达,会不会引起误解,但以我多年交往的经历作比较,尽管我比你大了近二十岁,此刻对你真是由衷的惊喜和欣赏。你是一个沟通交流越深入,越会令人爱不释手的人。

终于按下酒杯告辞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英飏坚持打车把薛中泽送到了位于玉桃园的住宅小区,又调头折返回家。

梅珊看到儿子终于回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说李树杰今天带来个信儿,李长材刚办完离休就下肢瘫痪了。大约是看清现实,他现在已经连自己都顾及不了,哪还有力气顾及儿子。于是死拽着李树杰不厌其烦的表白,想方设法在李竞、李树杰之间挑拨离间;算计着让李树杰把梅珊哄骗回李家小楼。李树杰被念叨的烦不胜烦,他说要搬出李家小楼,让母亲去和他住。

梅珊对次子的提议有些犹豫,搬去和李树杰住的话,就免不了见到李长材;而且现住的这套房子就得交回去。故而干脆对李树杰说明,她和李长材几年前就办了离婚手续。

薛中泽说只要母亲高兴,愿意和哪个儿子一起住都行;唯一不能容许的就是重回李家,再去伴着豺狼同眠。梅珊直夸儿子贴心,和她的想法一致。母子俩的话题随后也漫无目标似的,拐上家常闲事。

梅珊说她前几日去三院做例行体检,从大外科的医生处得知,周雅誉去世了,是因为一场医疗纠纷事故引发的医闹事件。告别仪式何时举行,竟然连大院里这些旧相识的人之间都不知道。梅珊觉得这事说不出哪里显得古怪,哪怕不是公门中人,她也觉得这事办得难免仓促。

薛中泽假装用洗手间连忙关门落锁,他不想让母亲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激灵一个冷战,刚喝的酒化为一身冷汗顺着毛孔冒了出来。

一直拖到了国庆小长假结束后,陆正纲才算是想起来联系。见面看到喜糖才知道,原来陆大公子是忙着办喜事去了。

薛中泽说陆大公子整个就是重色轻友,佳人抱上床,兄弟扔出墙。属座头鲸的,这口气憋得可真长,一猛子扎进深海,恨不得忍到下个世纪才想起浮出水冒泡。您这龙锥捅进凤眼里,春宵苦短日高起,身子骨盯得住吗?陆正纲被噎得无言以对,在办公室里放着串儿屁直走柳儿,像个点着捻的窜天猴儿似的,破口骂道:操你大爷,别他妈臭贫。

薛中泽呲着牙嘻嘻女干笑着耍贫嘴:我从小就管陆大大叫亲大爷呢,您溜嗓子跑调儿就说自己不识谱儿的,有那种想法就太忤逆了吧?!

有事儿说事儿,说完了滚蛋,别跟我捣乱。

陆大领导,如果您现在手里还有点儿权限便利,托人也好还是自己动手扒拉也行,尽快查查段志国服刑的监狱。两会前夕我在燕山即时接收的监控录像中看到他了。话未落地,陆正纲就蹦过来一把拽住薛中泽衬衫肩头:卧槽得嘞,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我想早说,你那专线也得播的通呀。薛中泽拨动写字桌上的金属撞球摆设,不带该欠的反唇相讥。

陆正纲瘪着嘴嗤嗤的吐着气,也没法太过埋怨。

海边辑凶案如同扩散速度惊人的毒瘤,至今遭牵扯其内的两个系统仍对此三缄其口,生怕掀起边角儿,露出腥臭味儿。以至于后来沉渣泛起,明明是拖曳其间的档案室警员隋杭一家坠桥案,也被匆匆定结为酒醉失足。

李竞(薛中泽)其人的行事风格就是这般别扭,哪怕是他俩这样熟悉的人,也只能算是勉强搭档,传词达意必须是口口相传;除陆大领导之外,谁都和他捏不到一起。然而反过来观其言行接物,又不找不出他带人狂傲不能合群的表现。

据他目前的顶头上司,燕山保卫部经理马秉龙说:十一前夕国属某高研院在燕山举行定点单位认证会,李竞被临时叫上楼抢修现场音像收录设备;完成工作之后,转脸竟然与贵宾席上某位重要人士聊得有声有色。把巡场的宴会经理看得直吐舌头,说保卫部里真是藏龙卧虎,都有那真人不露相的。一个小小保卫部员工,道行就深了去了,居然同高研院院长有说有笑称兄道弟。可是一转眼,他照样潜水似的趴回监控室里,不吭不哈的编辑监控录像。

马秉龙还提醒,这个情节连现任总经理都注意了,让陆正纲想好说辞糊弄G局系统的盘问。虽然都是特字口,毕竟也有泾渭之分。高研院那位持续几年都是监控名单里的人物,G局的人不可能不追问瓜葛。

陆正纲施施然点起一支烟,在便笺纸上写了段志国三个字还圈了个圈。然后向拔火罐似的突突的喷着烟:成吧,我会派专人去查这个人。不过我倒有个事儿问你呀:就上次交通逃逸案走访牵涉关系人,你见过的那位英飏书记,后来你和他还有交往吗,处到哪一步了?

您要想问什么,直接问出来的好。

行,那我就直接问:你和他是一般性的朋友交往,还是彼此都有意往一个窝里凑合?薛中泽真想抄起手上刚泡开的铁观音拨到陆正纲脸上:上次认识之后,我们对彼此印象都很好。目前还只是约着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儿。将来能不能往一个窝里钻还得好商好量的,都想在上面,这事儿就不好谈了。

陆正纲那一口烟随后呛进了肺管子里,咳得心口窝疼;待琢磨过滋味又串得肝儿疼。李竞,你给我消停点儿,你想什么呢!我把你当兄弟才好心提醒你:就算你真的爱跟男人搞,英飏这个人你高低也不能碰。

咱先不说他脑子里存了多少绝密东西;就比方说现在真的打起仗来,英飏一个人就比个机械化部队的作用都大。国家级研究院院长的位子,是随便长个屁股就能坐得上去的?英飏坐上那把交椅时连四十岁都不到。即使这样高官厚禄养着,国、总各部不断刷新的安保排查名单里,英飏从来都在前五十名里。为什么呀,要不拿足够优越严密的位置俸禄绕住他,恐怕早就被偷拐进哪国家的保险库了。

年初的交通肇事案,他手下的人被怀疑有泄密嫌疑,押在号儿里盘问了好几天,就跳楼自杀了,最后定性就是渎职、畏罪。幸好英飏主持及时调整了关键参数,这事儿才算险中取胜。前不久他把国局塞给他的两个保卫骂回去了,国局的季秃子气得发疯,把刚买到一匹几十万美金的赛马都给崩了;可等见到英飏的面连个屁都不敢放。连季家老爷子都假模假式的上赶着接见题字以示安抚。

狠狠捻灭了手中的烟,陆正纲靠在桌案沿上,压低身形凑到薛中泽眼前:小竞啊,哥哥我可全是为你好,一点儿没有危言耸听。现在能查到英飏的档案清的象水似的,不酗酒,不好色,谈不到爱财、爱权,妻儿老小没有,开枝散叶、带嘴喘气的一概不养;抓不着半点把柄的人。要是被人觉察到你能跟他搀和到一块儿,肯定有人拍手赞成,说不定还会极力撮合。甭多了,哪怕是调派你在他身边当个跑腿的,都能攒出个天大的雷把你劈成灰。如果真的发展到那种关系层,就目前他个人对于国家的作用相比较,肯定要牺牲你而不会是他;再往下说,他需要你一天,你就活着;一旦他不需要,你也不可能活着回家,而是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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