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江雪 中【完结】(6)

2019-06-14  作者|标签:

他不会对英飏透露半点口风的:这里聚集着太多为他敏感的痕迹、气味,有的是残存,有的就在附近某个动物馆舍前,有的刚刚转去别处,还有的正在趋近。尽管其中有属于危险的,他还是想停下看一下情形。

落座下来刚喝了半杯葡萄酒,经过这张二人桌的客人之一就兀然停下。薛中泽暗骂这见鬼还是没躲开,表面则惊愕加欢喜的起身和母亲打招呼。

梅珊经薛中泽彼此介绍后,落落大方的与英飏彼此含笑见礼;两边都是结伴同行,不可能凑为一处,略作寒暄后,依旧分在两下就坐,之间隔了几排餐位。

同行的两位女性与梅珊不在同单位,彼此间倒算是闺中好友。其中家宅和顺体态丰腴的名叫王兰娣,九十年代初追随夫婿蒋先生北调进京,同在仪器仪表局任职。夫妇俩膝下只有一女取名婧仙,目前正托人找关系往军牌歌舞团里调。

另一位女士名叫冯艳,仅从一脸蝴蝶斑上就能猜出起家庭氛围是个不省心的,嫁了两任丈夫都是墙外桃花朵朵香。前一任男人是区商业局的干部,和该局下属某个商场女经理成某,搞出了不少撕袍摞袖钻窗泼尿的臊事儿;后补这位是某军牌歌舞团的干部,论及人品还他妈不如前一个,是个母狗抬腿他也挠裤裆的货。

冯艳摆弄起自己的辛酸,抹眼泪擤鼻涕都能扯完一卷纸。如果再加上她妹妹冯丽的悲苦,就得预备一整提的纸巾。冯丽的夫婿、金研院副高级研究员井某,眼看都要提正高级了;偏在去年年初涉嫌泄露重要报审数据,被Z字局扑谍组的人传唤,最后精神崩溃畏罪自杀。此时对外乃至其家属公布,也是宣布成了重大交通事故致死,好歹别让孤儿寡妇受连累。

于是冯艳的一番点题解说,使得梅珊和王兰娣听完后唬得愕然失手,汤勺把盘子磕得哒哒作响。怎么你们没听说过英飏的名字?金研院目前的头把交椅,堪称镇院之宝的,就是他。梅珊啊,你儿子认识这么大的人物了,你反倒会在旁发愁他找不到好工作?你可真会逗我们玩儿。梅珊缓缓的往面包片上摸着黄油,有些茫然道:我还以为那是他的同事或者领导

冯艳假装拿起菜单看,借以用作遮挡:不信的话我拿这菜牌作掩护,你俩往那边看,看看那两位聊得多有兴致。梅珊,我说句玩笑话你可别气。如果你家小竞是个女孩子,就冲眼前他们聊天那么兴致勃勃的,要说他们在谈恋爱,我绝对不怀疑。王兰娣啊由一声抢过话题,C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埋怨冯艳:麦尔格小尼老好莱(梅儿的小孩可好了);侬弗要窝色料(你不要胡说了),俩个暖尼伐弄咖盆予噶(两个男人不能交朋友的)。

话虽是这样说,王兰娣的眼睛再看向不远处的英飏时,闪动在她视觉范围内,已经变成了栽在聚宝盆中的摇钱树。冯艳的解说无疑令王兰娣心中豁然明亮。家中有女初长成,男朋友谈了快有一打了,没有一个被她看入眼的。水萝卜放久了还要变糠、变蔫,闺女都二十大几了还没出阁,再捡不出登对人家,耗过三十就更没人问了。倘或最终落得个进门给人当小妈的地步,他们两口子还有什么脸回去见江东父老。

王兰娣拿餐巾遮挡着正在嚼酸黄瓜的嘴巴,急于说话搞得嘴角直菜渣儿:麦尔,酿弄个尼子翁翁库(梅儿,让你的儿子问问看),因希森么与唔盆予(英先生有无朋友),阿拉艾金格亲思么酿她阿嗲老头疼格(我家阿婧的亲事,让她爸很头疼的)

另一张桌子上,薛中泽正看着英飏在纸上画着草图,听他讲解着房屋建筑梁柱承重着力的配置,以及该着力点上加注钢铁构件的配额。

餐厅里亮起所有的吊灯后,薛中泽能感觉到敏感迹象减少或远去;紧绷的精神也骤然放松,此刻他看图的眼神很是茫然,称是隔行如隔山,还是没看懂。

英飏习惯性的收起了画图,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你母亲好像在帮你联系相亲。

烦不胜烦。都快被她逼得上吊了。薛中泽切烤鱼的动作,很像把握狗头铡的刽子手。

英飏用叉子绕着盘中的面条,玩笑之心高涨,忍不住就逗两句:光说不练假把式,解决不了问题。哪怕把面条甩到吊灯上,做个死给你看的动作呢,也能有所收效。薛中泽有意用叉子剫在烤鱼上:我可是叫您大哥,您倒说出这话来,那您到底是哪头儿的?

为免于放声大笑,英飏压低身形笑得浑身直抖,餐叉上的面条都被抖散了。好好好,那大哥改以良言相告。就以愚兄经历为借鉴,衡量女子是否可堪琴瑟之约,最好先度其父母言行品貌。推己及人,与你母亲同行这两位女士家中若有碧玉,切勿动问价(嫁)之念。

一顿饭吃得快意非常,埋单起身出来时,英飏还特意支使薛中泽去和梅珊那桌的人打声招呼。

长身下车走到露天里,英飏干脆的挥手把专车打发走了。回身招呼薛中泽上去喝杯茶,他新得一罐处子明前邀小友同赏。

望着薛中泽亲手泡好茶送到眼前,英飏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小竞,忝居兄长,我的确有几句逆耳之言要跟你讲。有句话叫德不配位必有余秧,也就是说:用非所学或能力与职位相差悬殊,迟早会有畸变。以你的才能长期挤在地下斗室中,太浪费了。

薛中泽抬起目光,淡淡然的反问道:那您目前是否算得上德配其位?

英飏轻呷了口茶,回甘怡然后耸出一丝笑意:我嘛,只能算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若不置身于此,就要向某集团表达效忠。但你知道那就等于饮鸩止渴。能最大限度的给自己留个耳根清净,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正经事上,又能让某些人闭上嘴,何乐不为。长江后浪催前浪,亟待新人换旧人。有朝一日或有国内专业大学、海外归来的学子中,出现了比我更强的人,我这道烤乳猪也就可以撤下台面了。

薛中泽施施然的吹着茶叶品茶,偷眼看向对面,围绕在英飏周遭的气韵非常平和,无任何不妥状态;心中不免拍手称赞,默念着:好悬好悬。难怪此人刚满四十岁身居要位,这脑子里简直就摆了一幅八阵图。英飏是在拿推己及人试他的水深水浅。

换做他人为谋升迁,必定要以某些内情作交换显示归附诚意;则反而被英飏捉住短处绝了自己的退路。因为在一定的段位上,死局不仅限于山穷水尽,还有天无二日。而薛中泽在游过一次海水浴后,从中而得的残酷教训,就是随时随地坚决杜绝头脑发热。不是每次都有足够好的运气,都可以准确切中对手的弱点,将自己手中一手烂牌打出绝处逢生的结果。

想到此处薛中泽呵呵笑了一串,悄然拨转话题道:恕我不能认同您刚才的想法。后来者居上固然有之,那也是在于领导者固步自封裹足不前,甚或于失掉中心凝聚力。

记得小时候邻居大大家养着一只很凶的大公鸡,永远见它都是高高大大、雄赳赳的站在他家汽车顶子上。真所谓清晨我若不司晨,哪只瘟鸡敢出声,那只鸡比警犬都利害。拜会访客没有主人领进门休想迈进他家门槛半步;若谁敢偷摸溜进门,必定被大公鸡飞扑直踹着赶出院门数丈之外。当年家属大院堆积杂物很多,藏匿流窜在其中的野物动物也多。我曾亲眼见过那只大公鸡带着一群鸡,把一只黄鼠狼围在中间不敢动作。

对面沙发上,英飏手把茶杯,听着薛中泽的故事,笑得欢欣且意味深长。他确信自己真是太喜欢眼前的年轻人了。

12:跬步成渊

梅珊的新房子是事先就带装修的,只要仔细清理一下就可以入住;因此整个搬家过程连半个月都不到就完成了。梅珊暂时不想太折腾,最多推延两三年,等大儿子结婚前再好好装修。

全部踏实下来后,梅珊特意回了一次原住地。小区传达室的老头用纸盒子盛着一摞信笺、明信片交给她。老头的孙子刚上小学,是个小集邮迷。见一张万类霜天竞自由的明信片上邮票、邮戳都很特别,就拽着梅珊请求把那张卡片送给他。

梅珊看了明信片留言,写了几句祝福语,落款留名是顾嘉玥,是顾乐乐寄过来的新年贺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也不好意思拒绝那个小胖子的恳求星星眼,就把卡片转送了。传达室老头怪不好意思的,表示以后再有寄给梅珊的来信卡片,一定关照邮递员递到梅珊的单位去。

梅珊绝不会知道的是,明信片后面除了祝福语之外,还有特意压在之上的痕迹,确切说是一份明喻、暗语兼用的指令。

不能明着登门找人,不能托人带话,又不能登报宣布;顾寒江就想到这个办法。他相信李竞回来后,就算不回那个寒心的大院,也会时常回母亲身边探望。他让女儿在明信片上写好祝福语,又仔细的留了暗记;只要李竞能从母亲手中接到这张顾家小乐乐的贺卡,就一定能从卡片上摸到指令,并随即应令回来解冻复职。

春分那天,顾寒江一早就到了坐落于颐和园西堤岸边的茶社中,泡上一壶明前,捧起《纳兰性德文集》静静地看书等候。茶社位置幽静,门面也不甚显着,事先做了包场安排,全天只接待这一桌客人。门口引位只需把自称来会笔友的客人让进来就够了。所以选在春分之时,是在于两会结束,各路人员撤防、换岗、归戍都各安其位;任何人也不会注意到这一隅所在。算无遗策的顾大人做梦都没有料到,他唯独算漏了一个小男孩软磨硬泡撒娇使性的作用。

许淙自西区分局开车返回时,也是心灰意懒的感觉。之前他终于通过硬关系查到了李竞所在部队的指导员,以及某一批复员名单。

指导员说他早已见惯高干子弟利用家庭背景,挣资格进军校、入党升级;像李竞这样儿反而被家境背景拖累的真是不多见。李竞从警卫特训退训之后,关于他的组织问题,也被莫名搁置下来。要不是97年底得到上级调派人员协助办案的通知,要求人员思想技术务必优良,他的组织关系转正也定不下来。

可是后来他参与协办的那桩案子,据说是闹了很大风声;案件告破之际办案人员死伤过半。上级单位为避免造成过大的社会影响,严密封锁了后期消息。案件上调、相关人员调离断链。复员手续是直接交给本人的,至于其后又交到哪个机关单位,就查不到了。

许淙又转了几层关系,找到了雷金纳德酒店筹建处的邵明远,通过他的关系问到了协查案交接单位西局。接待许淙的人正是王靖玖,邵明远的战友。于是得到的答案就更加山南海北抓不着影子了。

总共聊了不到半小时,王靖玖用二十分钟大骂江春年,剩下用五分钟讲述案件惨烈结案的程度,五分钟摆列幸存人员再后来受到波及拖累的委屈。

受到江春年带累,其生前所在分局受到了本系统点名批评。涉及公务的事情,有领导下过禁口令必须严格遵守,因此同事们仅能另找释放出口,拿江春年本人的德行、他未婚妻的品性、及实习警员甄某某之间的事儿,三点一面的演绎一番。

被问到是否有过一位协办人员时,王靖玖又把矛头转到了死人身上;大嘴一咧:那谁知道且!丫平时放个屁都得回头找找,看蹦出豆儿没有。兜里永远带着两样儿的烟,左兜儿是给领导拍马屁上烟用的,右兜儿是自己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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