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好记x_ing,”顾惊鸿嗓音如百啭娇莺,悦耳动听,她的眼波流转,向两人盈盈走来“不过几年光景,这位将军就——呵呵,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顾姑娘不知有何贵干啊?”叶熹满脸堆笑,往后退了一步。
“叶公子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可今夜却不巧,小女子有要事没能好生招待,我便在此赔罪罢。”
叶熹旋即又干笑了一声:“姑娘客气了……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走什么?”顾惊鸿倏地出现在了叶熹的眼前,速度快得惊人,她双手缓缓地攀上了他的胳膊,绛唇一张一翕,“我与公子难得一聚,定是要留你叙叙旧的。”
顾惊鸿的指甲被凤仙花染过,红得滴血,叶熹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指,竟忘了要回答。顾惊鸿笑着将手松开,低头细细地抚摸着蔻丹,发髻间的步摇叮当作响:“公子忘了也无妨,我会让你想起那夜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说得极暧昧,谢孤鸾愣是嗅出了一股风月味道。虽说此时的气氛略有些紧张,但他还是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你是她的恩客?”
叶熹听罢一脸怔忪,向谢孤鸾一个劲儿地摆手,张嘴对着口型,大致意思是:“我没有,不是这样的”,一边神色慌张地瞄着程秋白。见他这副滑稽样子,程秋白没多大反应,倒是顾惊鸿和阿澈,不约而同地哂笑起他来。
“道长说笑了。”顾惊鸿食指在叶熹挺秀的鼻尖上轻轻一点,揶揄道,“叶公子最钟情平康坊那些秦楼楚馆中的红倌人,出手也颇为大方,但我知晓公子有个小癖好——但凡是最后一次陪你,总要从我们头上拿走一件首饰,是也不是?”
叶熹不置可否,只焦急地朝程秋白使眼色:“秋白,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惊鸿挑着眉也不恼,继续说道:“程将军又不痴傻,是什么他心里自然清楚,叶公子莫要人一着急脑子也不清醒了。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你临走时从我这儿拿了什么?”
“点翠芙蓉簪。”叶熹不假思索道。
“真是佩服,这么多女子,你却记得分毫不差。”
方才还对着顾惊鸿嬉皮笑脸的叶熹,下一刻脸垮了下来:“顾姑娘难不成是想要我还给你?”
顾惊鸿但笑不语,纤细的手指抚上了叶熹的面庞,对想将她挡下的程秋白抛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后,程秋白夷犹了片刻,竟然停止了动作。
“秋白?”叶熹面色诧异。
“我只是让程将军明白,他要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让各位活着离开这里罢了。”
谢孤鸾心中一沉:“你想怎样?”
顾惊鸿笑靥如花,脸颊上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软软地开口:“叶公子只需将它物归原主即可。”
“姑娘既然知道我的习惯,当时也未加以阻止,为何三年后还要让我归还?”
顾惊鸿眼睛微阖似是在深思,随后双眼猛然睁开,眼中戾气暴涨:“我当时叫你拿走的不是那个——还给我,现在!”
“给她不就是了?”见叶熹踌躇不定,谢孤鸾忍不住道。
叶熹畏怯地看了一眼顾惊鸿,万般无奈地答道:“顾姑娘,那夜之后我便和秋白去了漠北,那物我也随身带了过去,后来我不慎遗失了,实在是没有办法再归还于你,对不住……”
顾惊鸿听后眼神闪了闪,一丝了然过后,又溢出一点怨恨,却没有多说什么,抽身而去,隐没在黑暗中。
下一瞬,在地板猛烈的晃动过后,谢孤鸾和叶熹已经置身于吵嚷的人流中,还是那段窄窄的走廊,可通明的灯火几乎令人睁不开眼——他们仍在画舫中,再往前几步就是宽敞的甲板。
叶熹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她放过我们了?”
谢孤鸾仍云里雾里,摇着头:“叶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莫急,”叶熹摆摆手,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了半晌,“看这船上乱成了一锅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掉,咱们去甲板上透透气,我说与你听。”
皓月当空,隆冬的风里还有温软的味道,掠过廊檐的铜铃,发出阵阵脆响。谢孤鸾低头静立在人群中,挺拔俊逸,一身霜白的道服被流淌的月色晕开,似有种与生俱来的仙姿。但他面色沉沉,心中却极为不安——阿澈不见了。
就在他们回到船上的那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谢孤鸾这才想起,阿澈当时向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来长安,他现在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再待在自己身边,这也是谢孤鸾最期望的。至于他的梦,谢孤鸾从来就没指望过阿澈会兑现承诺,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保命罢了。
既然阿澈已走,谢孤鸾也不想再隐瞒,把他俩的关系和盘托出。叶熹得知谢孤鸾对鬼一无所知十分讶异:“谢兄,像你这样与鬼同行却对其全无所闻的人实在少见。”
“我也是无奈之举,如今他已走,不提也罢。”
“他的灵介可还在你手中?”
“灵介?”听到这个词,谢孤鸾眼前一亮,把阿澈的小像拿出想递给叶熹,“是它吗?”
叶熹“哎呀”了一声,按住了谢孤鸾的手:“使不得,灵介万万不可轻易示人。”
任何一个鬼魂重回人间都会选择一件生前的贴身之物作为载体,这便是灵介。灵介难以被凡物破坏,同时鬼魂自身也无法触碰自己的灵介,这才是阿澈让他将小像放在身上的原因,也难怪阮梦秋会那样叮嘱他。
“我若是毁掉它,会怎样?”
叶熹听后一愣,讪讪地看了一眼程秋白,吞吞吐吐道:“这……要是有驱鬼的法器斩断灵介,就……就会让他们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去了哪里?”
“自然是回了酆都……如果再想上来,就得重新寻找灵介。”
谢孤鸾若有所思,对于阿澈这样死了几十年的鬼,再找一个灵介,恐怕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我第一次来云良阁便听说了顾惊鸿这个名字,据说是因着跳得一支绝美的惊鸿舞,”叶熹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我见她面容姣好又知书达礼,才时常让她作陪。那时我和秋白都只是常人,她对自己的身世又一直讳莫如深,我们只当她是个家道中落的官家女子,哪里知道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妖魔鬼怪?”
叶熹轻叹一声:“我当年拿走她的首饰,是有她的允诺的,她妆匣中的珠宝繁多,我也就挑了一个顺眼的,没想到是个不得了的物什……说来也奇怪,才到漠北不久它便y-in差阳错地丢了。”
“那首饰是她的灵介?”
“必然不是,灵介和灵体不能分开,倘若我弄丢了灵介,哪还会在这里见到她,”叶熹有几分苦恼地摇摇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阿澈也是想借你之力带他的灵介来长安,这般他自己也就能跟着来了。但灵介还在你身上,说明他还会回来寻你,你有那样东西,他只能跟着你。”
谢孤鸾垂眸,阿澈的小像仍在他的怀中,还有冰凉的触感。他有些后悔,心中斥责自己因为太过迫切地想要知道叶熹和阮梦秋的关系而被阿澈牵着鼻子走,一只孤魂野鬼而已,又怎么会真正想要帮助他?
“你也别太在意,活人口中无真言,况且他还是鬼呢,”叶熹轻笑着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想要摆脱他也不是没有办法。找片荒地,用j-i血将他的灵介浸过以后埋在土里,一里之外他便寻不到你了,不过……这么做也极其危险,秋白说阿澈绝非善茬,如果被他发现,你大概也不会有好下场。”
谢孤鸾从行囊中取出阮梦秋给他的那把断剑,剑被厚厚的油布包裹着,只露出了鸦羽般乌黑的剑柄——若是他现在斩断阿澈的灵介,这只野鬼是否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他该不该下手?
可转念一想,阿澈跟着他的这两个月来烦是烦了点,却没做过什么坏事,虽他目的难料,但亦不至于教他魂飞魄散。谢孤鸾最后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断剑藏进了袖中,向叶熹轻轻一鞠,道:“多谢叶公子相告,谢某实在惭愧。”
“哪里话,你我素昧平生,之前对我有所避讳也是人之常情。”叶熹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谢孤鸾见叶熹理解岔了,也未反驳,打算等今晚的这桩事告一段落再做旁的打算。
虽与叶熹相处的时间不长,但相比阿澈来说,他的确更值得信任,正如叶熹所说,如若是人都不值得信赖,又怎能去信鬼?
谢孤鸾心思比他迂回,嘴上不说,却爱乱想。他四处闯荡有些年了,与叶熹短暂相处可看出,他这种师出名门又心无城府之人,行走江湖有门派作依仗,直来直去,靠的是义气。若有疑问还当直言,拐弯抹角倒显得拿捻了。
“你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以问我。”叶熹嘿嘿一笑挠着头,但话还没说话,一直了无踪影的程秋白突然出现在两人跟前,眼里带着担忧。
叶熹一看,徒然变了脸色:“谢兄,眼下事情还没结束。”
“出了什么事?”
“秋白刚刚去探听,是有客人暴毙在船上,消息压下去了,”叶熹的目光在往来的人群中游走,忐忑地说,“船上的这些人大都不明所以,以为是朱泚的余孽作乱。”
谢孤鸾仔细一想,问道:“阿澈说凶手不是人,可是那顾惊鸿?”
“秋白听其他姑娘议论,说是死的那人生前折辱过顾惊鸿,她跳完舞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哭呢,可她之前却……这是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