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看鹿口中的卷轴,顿时哀嚎一声,两股战战往地上一跪,求时岚安放他一马。
画上画的是一名如花的貌美女子,时岚安合上画卷温和一笑,柔声问:“先告诉我你为何在此?有何冤屈不妨说与我听,指不定我能帮你。”
男子蜷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帮畜生杀我全家,你问我为何在此?”
这男子是河东商会的玉料商人,家境殷实,为人本分,但两年前却不知因什么遭遇了杀身之祸,全家十几口人无一生还,不仅如此,害他之人大约知道他死不瞑目,索x_ing封了宅门,想让他永远困在这里。诸多怨恨无处发泄,亦无人能替他报仇,只能在半夜时s_ao扰恐吓附近的居民。
“看来还是个行家。”时岚安若有所思。
问及死前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商人回忆,惨遭灭门的前一个月,有个神秘雇主托他找人赶制一批璞玉,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时岚安眼中有光一闪:“璞玉?有何用途?”
“听说是雕刻玉佩。”
“这种玉佩你可见过?”时岚安继续问道。
商人不假思索地答道:“我所卖的玉品质优良,成货后我见其雕工精细许是价格不菲,便私心藏了一块,就在东厢房里。”
时岚安抬起下巴,身旁的梅花鹿便窜入了房中,没过多久就把玉佩交到了时岚安的手上。谢孤鸾的眼睛恢复了一些,虽还在刺痛,但已勉强能看清东西,凑过头去一看,却差点让他没站稳。
这玉佩和程秋白的灵介一模一样,每一寸花纹都分毫不差!
时岚安没有发现谢孤鸾的异样,见到玉佩后豁然开朗,对商人说道:“你死得还真不冤枉,只能怪你运气不好,和枭翎做了生意。”
[ 拾陆 ] 晓行夜宿
对行走江湖的人而言,枭翎的名号或多或少会有所耳闻。
凌雪阁没落后,枭翎逐渐将其取而代之,做的仍是杀人的勾当,且手段极其残忍,听闻还未曾有人能在枭翎的刀下存活。
时岚安替朝廷追查枭翎有一段时间了,他道枭翎内部高手云集、纪律森严,成员之间并无太多交集,唯有那块特殊的玉佩是身份的证明。玉佩不能示以他人,如果被外人见得,枭翎势必会斩Cao除根。
“所以现下见过这玉佩还活着的,只有你我二人。”时岚安调皮地朝谢孤鸾眨眨眼睛。
谢孤鸾胡乱地点点头,表面上他仍在专心听着时岚安的说话,实则心头早已是千思万绪,理也理不清了:
叶熹手中的玉佩是枭翎所遗落,那么那个叫米灵的南疆少年和枭翎就脱不了干系,他师父是枭翎之人,他会否也是?若是这样,叶熹岂不是有危险?阿澈擅自将他放走,是否知道枭翎一事?
这些问题像一团打结的线,越缠越乱,让谢孤鸾烦躁不安。
“我这就告知官府你的情况,涉及枭翎,他们不会坐视不管,此事恐怕关乎多起灭门悬案,不能再耽搁,”时岚安顿了顿,又对商人说道,“我会尽全力替你们一家报仇,你的灵介我便收走了。”
商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求道:“道长!不亲眼看到他们血债血偿,我……我实在无法瞑目,也无颜去见我的妻儿啊!”
时岚安一愣,摇头叹息一声,轻声问:“那画卷上可是你发妻?你对她如此情深,又何苦来此遭这等罪受?你此番来阳间想必也未知会她,要知道,枭翎在江湖上树大根深,斩Cao除根绝非一朝一夕,她若是在奈何桥边等你,你情何以堪?”
“我……”
“时某不济,不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枭翎,也不能带你同去,但恳请你信我,终有一日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时岚安言罢,对商人俯身长揖。
谢孤鸾抬眼瞅了瞅时岚安,见他面色庄重一身正气,心里有了一番别样的滋味。谢孤鸾从来安于享乐,胸无大义,自认是个世俗之人,他眨眨眼,往后退了两步,缩到角落里盘算着如何处理玉佩一事。
等他回过神来,商人已经没了踪影,再看时岚安,他手中拿着的卷轴正化为烟雾,融入深重的夜色。
谢孤鸾好奇道:“这是?”
“他接受超度,我不必斩断灵介,它会自行消失。”时岚安闭目轻舒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速速回去吧,我暂时借宿在张大人府上,改日再来找我。”
时岚安收回纸上的梅花鹿,理了理外袍,往墙边一棵老树上一蹬,翻了出去。
“前辈!”谢孤鸾心里一紧,连忙跟着他出了院子。
“还有何事?”时岚安问道。
要不要将叶熹的事告诉时岚安?谢孤鸾踌躇了许久,张了张嘴,终是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摇摇头道:“无事。”无论怎样也该先问问叶熹再做定夺。
一回客栈,谢孤鸾就把叶熹从梦里捞了起来。叶熹一头乱发睡眼惺忪,垂着眼皮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待听到程秋白的灵介是枭翎之物时,浑身一激灵,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枭、枭翎?”他的眼睛瞪得如铜铃,磕磕巴巴道,“那米灵他——”
谢孤鸾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叶熹眼珠子骨碌地转了好几圈,和谢孤鸾咬着耳朵:“我现在怎么办,带着秋白赶紧跑?”
“枭翎真盯上你,你跑得掉吗?”谢孤鸾低声说。
“那阿姐她师父靠谱吗,他可有解决办法?”叶熹着急地看了一眼程秋白。
“我还未……”
“叶公子,我看你是急糊涂了,”阿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看了一眼谢孤鸾满是血丝的眼睛,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那小娃娃一看就是擅自行动,若真是那群杀手知道你有他们的玉佩,你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话虽如此,但米灵是枭翎,就必定是个隐患……你当时为何要放走他?”谢孤鸾皱眉,揉了揉眼睛道。
阿澈一脸理所当然:“我怎知道他什么身份,他找我求情,还夸我呢,为何不放?”
得,他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谢孤鸾和叶熹越是焦头烂额只怕他越开心。谢孤鸾对他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理他,却见阿澈和程秋白在一旁交头接耳地商量了一番。
“劝你们不要告诉岚安为好,他不一定就帮得上忙。以我和程将军的能力,护下你们不是问题,反正我全凭将军差遣。”阿澈勾着程秋白的脖子,嬉皮笑脸道地说,“区区几个杀手罢了,我一只手能捏死三个。”
“枭翎中也有精通道术之人。”谢孤鸾淡淡地补了一句。
“那你可得把东西给我保管好了。”阿澈拍拍谢孤鸾的胸口,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看起来全然不担心,“既然你们心中不安,那就早些启程赶路,免得夜长梦多。”
离开这日太原下起了雪,猎猎北风吹得雪花如乱絮,一夜之间,远处重叠的山峦间茫茫的一片雪雾,与天相接,上下一白,尽是一派恢弘壮阔。雪落在青瓦上、柴垛上、泥地里,厚厚的一层,踩上去窸窣地响。以往城中的嘈杂仿佛被大雪掩埋,在突然间归于了寂静,连鸟鸣也不曾有。
谢孤鸾和时岚安辞别时他并没有多问,只送他们一行人到了城门口。飞扬的雪沫将他的头发染出大片霜色,显得有些沧桑。
“前日阿澈找我,你可知是为何事?”时岚安问道。
阿澈那晚前来,竟是替谢孤鸾询问他的梦。
自从来到长安之后,谢孤鸾单调反复的梦境在悄然中变得有些许不同了,梦里除了那两个陌生的男人,有时竟会出现夏临渊,有时还会是阿澈。这对谢孤鸾来说是新奇的,但与此同时他做梦也越来越频繁,醒来总会感觉一夜未眠,这使他万分疲惫。
时岚安笑着告诉他,阿澈发现只要他做梦,身上就会特别好闻,那是他体内散发的y-in煞之气所致。
谢孤鸾的脑子里顿时出现了夜深人静时阿澈独坐在屋中的情形,他睡着时的一声喃语、一次蹙眉、一个侧身都会被阿澈捕捉到,这不由他让哆嗦了一下。
“听他一说,我昨日便好好观察了你——确实有煞,而且并非在体内。”时岚安收起笑容正色道。
谢孤鸾愕然:“那是在哪里?”
“身体带煞之人体质y-in寒,身形瘦弱,最重要的是不会做你那样的梦。那y-in气出自你的魂魄,三魂七魄中存有y-in气,也许是你出生之时遭遇变故,或者……”时岚安迟疑了,没有把话说下去,“想要祛除y-in气必须寻其根源,这不是易事。”
“也就是说,前辈你也没有办法。”谢孤鸾感到一丝沮丧。
时岚安轻轻摇头,宽慰道:“它不发作,于你不会有太大伤害。你们此去路途遥远,切记要小心谨慎,若有急事要寻我便直接去驿站让驿官捎信,我会尽快赶到。”
谢孤鸾谢过时岚安,将厚实的羊裘披在身上,同叶熹一起出了城。临别时,时岚安附在谢孤鸾耳边悄声说道:“阿澈其实很关心你,你也别总是正言厉色的,多笑一笑。”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去了。
雪花席卷而来,时岚安的身影刹那间就被隐没,茫茫霜缟中只余一点墨痕。谢孤鸾看了一眼阿澈,他的脖子伸得老长,一副偷听的样子,一身玄色氅衣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谢孤鸾沉默了片刻才对阿澈道了句“多谢”,说完又迅速带上斗篷帽子上了马。
前往胜州的路上,大雪没有停过,砭骨的寒气和没过小腿肚的积雪使马儿走得艰难,但庆幸的是一路上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越往北走道路上人越少,到后来,一眼望去除了皑皑群山,唯有两人两马缓步走在官道上。松林白雪映天光,山河间徒留黑白两色,仿佛一幅水墨长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