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谢二人听得目瞪口呆,全然不知赤霄红莲之后尚有这样一番故事。高云篆尤是个好奇的,从李云茅手上接过剑,翻来覆去,恨不得连剑上每一道纹路皆看透彻了,才感叹道:“难怪……某还奇怪你这遭下山,为何不用惯用兵刃,而背了这样一把从未见过的宝剑……原来竟是这样!身具五德之剑,某能得见,也算大开眼界了!”
谢碧潭到底不是习武之人,平生所学更与玄术不相干,听这一番说得厉害,也就只当“厉害”二字罢了。反倒仍是心心念念眼前事,忧心道:“你说剑上五德该要应劫一一出现,然而眼下只见了火元与木元,尚欠金水土三行。你又哪里知得,会是土元最先出现?眼下且只有三日时限,若有差池,岂不是辜负了危氏一番全心信任!”
这一回没要李云茅开口,高云篆已先笑了:“你这样问,可见果然是个外行。虽说剑上五德俱溃,但剑本为金戈之兵,金元若当真离散,此剑也早化为朽铁微尘,不存于世了,又岂能还有神兵风采?这一道金元,该只是于剑中沉寂,待时候机缘唤醒罢了。倒是这水土二行嘛……”
李云茅接口道:“水元早已现世,只是……眼下又暂且失落了。”他便把今日往神仙泉一行,所闻所见讲来,末了道,“某一早听闻神仙泉灵地,便有水元之想。只是那时尚未通透这一遭下山的缘故,因故人遭逢,反倒对此颇为避讳。不想……今日再去,已是迟了一步,被人捷足先登了。”
“竟有此事?”高云篆与谢碧潭俱是吃惊,互看对方,皆是惊讶之色。然而谢碧潭到底知得多些,他本是聪慧心思,略想了想,便道:“昔日那朱家姊弟是为火元而来,只是已都死在了赤霄剑下,莫非他们窥探的不止是火元?莫非……他们尚有同党?”
“也未可知。”李云茅此刻也难能妄下结论,“不过此事暂且压下,仍说眼前。虽说水元去向成谜,但这样算起来,赤霄红莲剑的五行精元已现其四,独欠土元而已。说不得,近日就有浮现之机,某也才好向唐子翎夸下海口,非是无中生有罢了。”
高云篆点了点头:“五行生化,最是玄妙,何况这五元皆出自赤霄红莲剑,彼此之间必有感应,李师弟如此判断倒也不错。只是纵有联系,也需得先寻到那关窍处所在,才好推演,这倒是最为麻烦的地方。”他说着话叹了口气,“要是杜师兄尚在长安就好了,借他推演之术,找寻起来事半功倍。”
提及杜云闲,谢碧潭不免又想到鞠慈。自乱葬岗怪事之后,这二人再无丁点消息,连李云茅前往去寻蛛丝马迹,也毫无所得。再想到至今尚要靠着木元拔除身上残余鬼气的黄金履,更是心头添乱,滋味难说。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发愣,欠欠身伏在几案上,支着下巴走了神。
李云茅和高云篆只一看他模样,就晓得了他那份心结。两人到底与鞠慈交浅,内中干系不好闲猜,便放任他在一旁呆愣着,又继续琢磨起土元之事。然而这讲究起“缘法”二字,急切间又岂是平白苦思可得?二人想了一回,到底全然没有头绪,眼看东方将白,高云篆打了个哈欠,困顿中忽的起了玩心,转而撺掇李云茅道:“某的卜术是断不能与杜师兄相比的,不过你修符写箓,好歹也曾认认真真学过几年,不如来卜上一卦,说不得有些用处。”
李云茅听他这样说,想了想也觉有些道理,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略一思索,笑道:“六壬太乙某皆不成,紫薇也是罢了,少不得,还是起一卦六爻吧。”说着,四下瞧了一圈,又没现成的蓍Cao可用,干脆从袖子里胡乱摸出一把铜钱,就着几案掷卜。
那一把铜钱共是十一枚,随手撒了出去,叮叮当当落满几案。谢碧潭原在一旁出神,又有些困倦,迷迷蒙蒙中,耳边忽听这一串清脆声,吓了一跳,忙睁眼撒手坐直了身子。只是他要是睡着还好,这一动作,那宽大的袖摆一扫,登时将半数铜钱都扫下了地面,刚刚落下的卦局还没容人看清,已是乱了。
李云茅和高云篆同是哑然,谢碧潭尚懵愣着,用力眨了眨眼,糊涂道:“你们抓了把钱出来干嘛,这钱也是混扔的?”一边就去席上一个两个的摸起来。
李云茅拍掌而笑:“罢了罢了,天意如此,既是碧潭无意中将这一卦打散,想来不该行卜事,就此作罢吧。还是顺其自然,看这三日之中可有转机。”
高云篆也只能又是笑又是叹气:“正是如此!”
谢碧潭坐在一旁,已将地上的几枚铜钱都收拢了回来。他这才听清楚了二人对话,后知后觉自己原是破了一副卦象,顿觉尴尬,忙拉了李云茅的袖口道:“某……某非是有意。要不然,再重卜一次吧!”边有点讨好的模样,将铜钱双手托了,递到李云茅眼前。
此时他尚有些睡眼惺忪,熬了半宿的眼仁微微泛红,再一眨一眨带上点水光,满是做小伏低的乖巧。李云茅挨着他坐着,一眼望见了,心头便痒,伸手接过铜钱,顺带就将人拉住了,一根一根轻轻的将指头碾过去,又搔了搔指节弯曲处。
忽听得几案对面,高云篆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谢碧潭还飘飘忽忽的神智被咳得归了位,顿时“腾”的闹了个大红脸,一把甩开了手,都不好意思抬眼去看李云茅,扭头别身去收拾搁在旁边的赤霄红莲剑:“空熬了一个更次,你……你们琢磨出什么法子没有?”
李云茅是个脸皮厚的,全不在意叫别人看了满眼。被谢碧潭甩脱了手,还颇有些惋惜的揉了揉指尖,才道:“这种看机缘的事,也就只能看机缘罢了。碧潭,你也莫要担心,趁着离天亮尚有些时间,去睡一会儿才是正经,不然明日问岐堂的门又要开不成了。”
谢碧潭这时候又哪里肯睡,强撑着摇头:“某没事,也不过半个更次天就亮了,还睡些什么。”一边还是不大肯正眼看李云茅,垂着头继续收拾。
高云篆坐在一旁很是纳闷,反倒觉得自己成了不识相坏人好事的那个,干脆一推小几站了起来:“罢罢罢,睡不睡随便你们,某倒是要去前头躺一会儿了,天大的事,醒了再说。”便干脆利落的出去了,还不忘给两人将房门掩上,颇是体贴周到。
李云茅很承他的好意,一伸手捞住了谢碧潭的腰,絮絮道:“睡吧睡吧,且搁在那,起来再收拾不迟。折腾了整日,贫道也有些倦了。”
谢碧潭还在将那条金玉间杂的符链一点点卷起来,没防备下顿时被扯到了李云茅怀里。没了高云篆在侧,他倒也不似刚刚窘迫,只挪了挪身子低声道:“知道折腾了整日,还耗着做什么。你先躺下,某收拾妥当了就过去……怎的连赤霄都混扔混搁的,当真是……”
他话没说完,下颔一紧,已被一只手摸了上来。略感粗糙的温热指腹擦过嘴唇,带了点顽皮的轻轻按了按、又扯了扯。
谢碧潭后脊背上陡的窜起一道激灵,眼看着原本挺直的腰身就要软了下去,慌的随手在几案上乱拂,想要抓住什么依凭。如今两人间的相处已是亲密无间,但眼下烦事扰心,又急着叫人休息去才是正经,谢碧潭断然不肯就这样稀里糊涂顺从了李云茅,乱抓之下,那几案上本就只有灯台水碗和零散几枚铜钱罢了,无一样可用,却又在最边沿的位置触到了一样冰冷坚硬之物。谢碧潭蓦的记起,前些天得了道知和尚那面破裂铜镜后,因着好奇时时拿出把玩,就顺手搁在了几上。忙就一把抓起了,扭身冲着李云茅脸上一盖,叱了一声:“别闹,快去睡觉!”
李云茅连忙偏头,才没被他盖个正着,笑道:“在外折腾了整日,好容易现在闲下来,连亲近些都不给,当真越来越小气了!”
谢碧潭“哼”了一声,磨牙道:“没的见你这般,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胡闹的!”一边倒是垂下了手,摸索着将铜镜搁到身后去,“等这桩烦事过去……”
话音未落,他身后却忽的爆起一片金红光芒,灼灼耀目,距离又近,刺得人一时间睁眼都难。谢碧潭只觉得持着铜镜的手心陡然传来一股炽热,若被烈焰烧灼,烫极痛极,忍不住脱口惨叫一声,待要用力甩手,“当啷”一声,似有什么自手上扔了出去,手心却仍觉火烫痛楚不减。那一道热线,顷刻沿臂膀攀援而上,贯入天灵。他脑中“嗡”的一声,也不知是被烧灼的热度、还是滚烫的疼痛冲击,眼前一黑,失了知觉。
李云茅却要更惊骇许多,因着两人对面,谢碧潭背后的变故他倒看清楚了几分。先前因只收拾到一半,赤霄红莲尚未归鞘,就搁在坐席之旁。谢碧潭回手要搁下铜镜,偏偏巧合,将镜面贯在了剑尖之上。只是那镜早已裂了,这几日来反复参看也未觉出什么残余的用处,即便再被赤霄划上一道剑痕,也非是什么大事,谁知竟就是在剑尖镜面相触的刹那,乍腾起强光耀眼,勉力去看,却见流火般的焰华烧入铜镜裂隙之中,随后便见镜中亦起黄光,两厢交融,瞬间吞没了谢碧潭。等到那光芒乍起又乍消之后,席上空空荡荡,只余残镜,镜面已是彻底割裂两半,露出其中本该是搁置了什么法器的小小空档。而谢碧潭与赤霄红莲剑,却是全无踪影,未曾留下一点可循之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