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了要见之人,主客皆是心如明镜一般,便索x_ing改到了西厢中待客。谢碧潭甫醒来没多久,还有些神思恍惚、惊魂未定的样子。好容易见到了最可信任托付之人,整个人都紧贴在了李云茅身边,也顾不得让杨氏兄弟看了笑话,抓紧了他的一只手不肯放。
李云茅自是由着他,便这般姿势有些暧昧的与主人家交谈。好在那兄弟两个颇似不以为意,略坐了坐,杨思飞推说身上乏懒告辞去了,只留下杨怀月待客,倒是个言笑晏晏,谈吐机敏的。将昨日如何在山x_u_e中遇见谢碧潭,又如何波折,将他带回长安之事简叙了一遍。然而谢碧潭却浑不记得那些,在似真似幻中所闻所见更不便对外人言说,就只道自己一直昏迷,甫一醒来,已在这全然陌生的汤池小院中。
双方各自心领神会的摒了些不欲说之事,倒也将其他的来龙去脉梳理明了。李云茅与谢碧潭所历,杨怀月自觉与己无关,并不多加追问,只说寻到了人才是最好,想来谢郎这一昼夜的波折,正急需回去修养,便不多留二位了。想了想又笑道:“也不需见外的道谢什么,几家师门皆有交好,相逢便是缘分,能伸手助得一把,份所当为,千万不要客气。”
李云茅果真就不与他客气,宾主尽欢的告了辞,转身眉眼含笑看着谢碧潭:“可回家去吧!”
谢碧潭乖巧点头,忽又一窘,垂头看了看双脚。李云茅一低头,就明白了,如今谢碧潭那双棉靴还好端端的摆在自家卧房中呢,便笑着背过了身,将麝尾先c-h-a到领后,又拿双手在肩上拍了拍:“上来,某背你回去。”
两人的背影稳稳当当挪出了院门,不知是背人的那个、还是被背着的那个,还有余力又将门板推上了。“咔哒”一声轻响,在没多少动静的冬季清早格外分明。
杨怀月站在正房门口,心情很好的目送贵客,脸上又带了点若有所思,一不小心便多站了一会儿。就听屋里开口唤道:“逸飞,还不进屋来,站在门口吹风是干什么!”
他笑嘻嘻的回屋里去,脱了鞋蹭上坐席,凑到兄长身侧挨得极近,才道:“哥,你叫错了,我如今不该是‘逸飞’,你该唤我‘怀月’才是……”
坐席前的漆几上横着瑶琴,杨思飞正在将手指慢慢拨弄,闻言睇了弟弟一眼,轻笑一声:“搬弄字眼,当真调皮!”
“嗳,哥你怎样说就怎样是了,左右就算搬弄字眼,也非是诳语!”杨怀月仍是眉眼间浓浓笑意,又尽力的挨近些,悄悄将手臂也从后面探过去环住了腰,将下颏搭上杨思飞肩头,喃喃道,“把诗问字为汝说,何时心与此月同?但使樽中常有酒,寒光独照一襟中……”
杨思飞便张臂回揽住他,笑着嫌弃了一声:“胡说八道!”
折腾了这一回,天光已渐明亮。只是到底天寒风大,偌大的几进院落中并不闻多少人声。
不过住在汤池小院隔壁的师徒两个也是起的早的,香骨小小一个女娃,正在院中大树下扎着马步,一边还能游刃有余给自个打理辫子,手脚麻利的绑好了一边又去收拾另一边。
英淇就在不远处,没瞧她,背身负手仰头,像是看着初白的天色琢磨着什么。
香骨梳好了两条辫子,看看马步还要再扎上半个时辰,然后才有饭吃,顿时百无聊赖。才动了动脖子,脑门上便吃了一粒石子,疼得她一抽鼻子,立刻再不敢乱动。
只是又过片刻,虽说身不敢动颈不敢摇,嘴巴却是不被管束着的。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忽然嘿嘿笑了:“师父,你昨晚是不是出去过了?”
“嗯?”英淇扭头瞥她一眼,“你如何知道的?”
香骨立刻大声道:“当然是师父教的好,我的本事进步神速,自然觉到了……”
英淇这次连看都懒得看她了,直接“哼”道:“说实话,不然再加半个时辰马步。”
“别别别……”香骨的脸顿时皱了,苦哈哈眼观鼻鼻观心,“是……是我昨晚饿了,半夜起来翻点心匣子,看到师父你不在屋里……师父,偷吃点点心总不至于也要挨罚吧,我正在长个子呢,半夜里总是觉得饿得慌!”
英淇当真也不至于因这事上罚她,“嗯”了一声,就算揭过了。
香骨倒是从来不怕他这副冷硬的x_ing子,盯着英淇后脑勺的头发丝就觉出师父并没生气,立刻又笑嘻嘻道:“师父,你昨晚去干什么啦?是去打猎么?怎么都不叫上我?还是去找师娘……哎,师父,我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师娘啊!”
英淇对她的聒噪置若罔闻,又抬头去思忱自己的。直到香骨自己说得没了意思,瘪着嘴巴停了下来,他才忽然转过头,淡淡道:“香骨,你可想去见见你阿耶?”
“阿阿阿……阿什么?阿耶?”香骨顿时眼睛瞪成了铃铛,要不是功夫底子打得牢固,马步怕不也散了架。小女孩呆了半晌,才怯怯问了句:“师父,你刚刚说的是我……阿耶?”
“嗯。”英淇点头,转过身看着她。
香骨却忽然脸色一变,哀哀切切开始装哭:“师父啊,你之前指着棵枯死的树说是我阿娘,这回……不会又找来块大石头说是我阿耶吧!您年年要带我回杭州给梅树娘磕头已经很辛苦了,别再给自己找劳累了啊师父!”
看小姑娘唱作俱佳的开始哭天抹泪,英淇眉毛都不动一下。等到她哼哼唧唧哭到一个间隙,才又开口:“要不要去?”
“要!”香骨立刻脆生生应他。
英淇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去叫早饭,只扔下了一句:“还有两刻钟。”
香骨目送他的身影在门外消失,腿脚上仍是不敢放松,却动了动胳膊,伸手托住下巴,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唉,原来师父你真的不是我阿耶啊!那些说独身一个的男人养着个孩子的都是偷生的亲骨r_ou_的志怪小说果然是骗人的!”
晨光一点点明亮起来,长安街道上渐渐开始有了人声。只是仍算不得多,和坊街两旁已经忙碌起来的卖些早饭的铺子声响混杂在一起,倒叫清冷冷的冬日早晨觉出了些暖意。
李云茅背了谢碧潭,也不去惊世骇俗的蹿房越脊,就那么稳当当一步步走着。问岐堂距离此地也算不得太远,足可在天光大亮前回去。然而谢碧潭到底觉得这样有些丢人,怀里抱了裹着布的赤霄红莲,还要把脸藏在李云茅背上,姿势当真别扭得紧,一会儿工夫,已经动来动去的换了两三个位置。
忽的大腿外侧微微一疼,竟是被李云茅隔着衣裳拧了一把,哼声道:“扭来扭去干什么呢?想是昨夜睡得好,才有力气这般的不老实!”
那一小块皮r_ou_的位置尴尬,谢碧潭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僵住身子再不敢动。李云茅很满意他的乖觉,一边继续不紧不慢迈着步子,一边道:“你如今也不必多想什么,若是困着,便再睡一会儿。等下回到家,吃喝洗漱了,再慢慢说来不迟。”
他说着话忽一笑:“想来是有好些话不便在杨家兄弟跟前说出口。”
谢碧潭闷闷“嗯”了一声,脑子里瞬间转过真幻之境中所见,心乱如麻,一手环着李云茅肩颈,低声道:“有些好些蹊跷的怪事,若让那两位杨公子听了,怕不只当某在梦呓!”
李云茅的手立刻又不老实的捏捏他,也压低了声音含笑道:“你说什么呢!贫道是说……好些私房话总不能在外人面前说来……哎哎哎,轻些,你怎么还动上嘴了,贫道一身皮糙r_ou_厚的,你也不怕崩了牙!”
谢碧潭忿忿的将咬在嘴里的一小块后颈皮r_ou_松开,“呸”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李云茅也没再继续逗着他玩,老老实实走路。大概是他背着人走得实在稳当,即便冒着三九寒风,谢碧潭竟也渐渐觉有困意泛了上来。李云茅一路走,他便一路在背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蓦一下不留神叫赤霄红莲磕了头,打了个激灵,像是清醒了些,又好似还困顿着,迷迷糊糊把额头抵在李云茅肩后蹭了蹭。
李云茅觉得了,带着笑问:“这又是怎么了?”
谢碧潭偏过脸,半眯着眼,正看到他的侧面,透白的晨光中玉雕一般雅致。青鬓如墨染,黑与白皆是莹润好看。也不知是被那好颜色恍了神,还是怎的,谢碧潭一开口还有些迷迷糊糊,脑子里却觉得自己是清醒的,含糊道:“你怎的一点都不急着知道某到底去了哪里?一并没了的还有赤霄红莲剑呢,也不怕有什么闪失!”
李云茅托着他的手又在腿根上拍了拍,笑道:“你人好端端的都在某身边了,贫道是还会怕什么!”
这一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太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到底在街道上热闹起来前回了家。那院门本是虚掩的,李云茅只一闪身就进去了,却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先听到院子里有人好不正经的打了一声唿哨。
谢碧潭脸上一红,直接把脑袋埋了下去不肯抬头。李云茅倒是大摇大摆的,背着人就往屋里走,边走边道:“某家里的某自是背得,你再不去给舒姑娘收拾明晚守岁的杂事,你可就要没的背了。”
高云篆一听他这样讲,立刻丢了手里扫院子的竹枝大扫帚,叉腰唾他:“没良心的,贫道白跟着担了两天的心,早晚要治你个不敬师长的过错,让你从老君宫扫雪扫到三清殿!”
谢碧潭这才抬起点头,全无底气的弱弱道了句:“辛苦高道长挂心了……”
在半真半假的吵吵闹闹声中进了屋,高云篆果然没有跟过来,片刻后只是在院子里大吼了一声:“饭在厨房记得吃!”就“咣当”一声带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