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全然不知自己昏迷之后发生何事,茫然瞪眼看着英淇:“什么……许诺?”
英淇哼笑一声,淡淡道:“某要你替李云茅答应某一个条件,不在当下,而在将来。内容你也不必过问,届时他却必须要应允……然后,你允了。”
谢碧潭蓦的睁大了眼睛,顾不得刚刚苏醒身上虚软,一骨碌爬起身,满面惊骇的看向英淇:“是……是你?带某去朱家地x_u_e救人的……是你?”
英淇点了点头,又看向李云茅:“想来此事李道长也是知道的。如何,君子一诺,重以千金。如今某要你兑现承诺,将你等与叶枫骨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你可要食言么?”
谢碧潭听得腿都有些软了,无措的看了李云茅一眼。李云茅深吸口气,绕过英淇扶抱住谢碧潭,一边伸手在他背后轻抚安慰,一边道:“狼王,你三番几次,皆是襄助某等……想来今夜某等与杨家兄弟各自见到的妖气与狼嚎也是得你助力。既然如此,你本该是不屑于与叶枫骨丧心病狂的逆天作为为伍,为何如今又要保他?虽说如今舒心侥幸留命,但这十年中,他筹划之下,不知还有几多冤魂,如此罪愆,就不怕天谴么?”
不想英淇听他质问,倒是笑了一声:“小道士,你与明河的x_ing子,倒当真很有几分相似。只是保下叶枫骨x_ing命,乃某师妹临终所托。某既应下,便无转圜。至于他这十年间的所作所为,哈,孤山狼王,履血河,踏万骨,眼下岂有区区凡人x_ing命。一助尔等,也不过是不想叶枫骨踏出这逆天一步,自绝生门罢了。”
李云茅听得心寒,抽了一口凉气:“你竟是如此……”
“人妖殊途,莫可妄断。”英淇顺手在叶枫骨怀中一摸,掏出一物,掷了过去,“看在明河面子上,不妨给你一个交代。叶枫骨自此随某回转孤山,某自会叫他禁足百年,终身再不涉江湖,以忏己罪,以避天谴。至于舒心那孩儿,虽说救回了x_ing命,到底经脉损毁难续,若不想庸庸碌碌了此一生,可叫他持了此物,往西湖藏剑叶家去,拜入门墙习寂剑之学。言尽于此,告辞。”说罢,一手揽了叶枫骨,一手拉住香骨,蓦见红光暴涨,映天席地。赤红光芒中,依稀看得巨大狼影一闪而没,顷刻光淡风熄,亭阁中已再不见了三人身影。
李云茅再摊开手看时,那被英淇掷来之物,原是一枚白玉埙。玉色细腻如脂,可见乃是主人爱物。翻转过来,其底部正镌了小小一枚枫叶,以做印记。
谢碧潭身上还有些发软,扶着头靠在李云茅手臂上,看着那玉埙微微变了颜色:“某记起来了,昨日黄……叶枫骨邀某去他宅中吃酒,席间就取了此埙让某鉴赏。某听他吹奏一曲,不由得恍惚失神……今夜亦是在家中忽听玉埙之声,便失了神智,再醒来时,已在此地……”
他一点点回忆起来,顿时满心尽觉愧疚:“都是某误事,才连累了舒心……且若非当日某替你应下英淇的条件,也不会……”
李云茅握着他的的腰的手忽然紧了紧,低声道:“莫做多想,走,去看看舒心的情况。”
亭阁中红光一去,蓝玉全力施救下的碧光又水波般蔓延开来。适才种种变故,他恍若未闻,仍按笛奏音,催动寒髓蝶救治舒心。只是随着时间过去,筋疲力尽之态已宛然可见,面色苍白如纸,眼角斜飞而出的两道妖纹却越发鲜红欲滴。
好在得了英淇释出白梅枝中阳气之助,随着碧光渐渐单薄呈不支之态,舒心的脸颊也愈发润上血色。胸口起伏可见,手足也逐渐回了暖,显见已是被拉回了一条x_ing命。
只是蓝玉还未停手,舒广袖看在眼里,便不敢擅动。只能略微松了口气的盯着弟弟的脸庞,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悸未定之感。
李云茅这时拉着谢碧潭过去,见状也放下心中大石,冲着舒广袖点了点头:“舒心无碍了。”又转看了一眼蓝玉,忽的一惊。
虽说种种变故超出想象,到底李云茅对这三番几次与人为善的苗疆少年还是留了几分好感。这时亭阁中剑拔弩张气氛已去,甚至罪魁祸首都已行迹渺渺,剩下蓝玉和唐子翎两个,无端的倒叫人觉出几分凄凉。他心中感叹,再看蓝玉,已是油尽灯枯之态,十指按笛颤抖不止,蓦然眼角血红妖纹之上,蜿蜒渗下两行血泪。瞬间染上雪白的皮肤,刺目惊心。
李云茅忙将赤霄红莲就地一c-h-a,翻手虚空做符,遥遥向着短笛印下,低喝了一声:“断!”
“咔嚓”一声清脆,那笛受了法箓之力,瞬间碎成三片。蓝玉也因受此外力激荡,全身一颤,猛的扭过头,“哇”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已是面如金纸,冷汗涔涔。
高云篆与李云茅多少年师兄弟做下来,反应得最快,起先一愣后,立刻明了了,伸手从袖里摸出两粒丹药,探身过去一把捏开蓝玉双颊,也不管他满口余血,就那么塞了进去,再将手在下颔一推,眼看那药丸咕噜噜下了喉咙口,才别别扭扭的哼了声:“要不是看你当真救活了舒心,道爷的药,岂是妖物随随便便吃得到的!”
蓝玉一手扶着地面缓了片刻,终于止住了全身筛糠般的颤抖。他深吸口气,抹了唇角的残血,竟撑着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冲着几人行了个苗礼:“多谢两位道长援手。如今这娃娃x_ing命已无碍了,我诺言已兑,舒家阿姊,你允我的事情,可也该算数了吧!”
舒广袖自然明白他所问何事,眼看舒心平复下来,终于放了心站起身。她没给蓝玉答复,却是一步一顿的,握了短剑往毡席上昏睡的唐子翎走去。蓝玉如今一身妖力体力尽被掏空,勉强支撑着站立已是极限,见她动作,顿时急上心头,呼吸一簇,大声道:“你……你要做什么……咳……”他急气冲心,头一歪蓦的又溅了口血出来。
舒广袖没回头看他,盯牢了已在脚边的唐子翎,忽的将臂一扬。一道雪亮剑光在空中打了个弧闪,白亮割下。蓝玉一声惊呼哽在喉间,满眼所见却非是鲜血,而是一大把乌黑发丝四散绽落。舒广袖那一剑落下,不偏不倚,削去了唐子翎半束发尾,却未伤及他肌肤分毫。
剑罢翻手,短剑重被收回袖下。舒广袖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天:“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待到几人从三雪园返回长安城,已是天际微明时分。这一遭城门早已大开,不需再费什么气力,李云茅和高云篆两个便赶着从三雪园“借”来的马车进了城。几人自是先直奔问岐堂去,一路上家家户户,彩衣琳琅、笑语欢声,元日道贺之声不绝于耳,倒衬得三雪园中经历,如梦幻虚妄一般。
正赶车走着,忽见所经一处,坊门外喧喧嚷嚷聚了好多人在,更有一股焦糊滚滚的味道直冲鼻端,连坐在车内的几人都嗅到了。
徐北雁好奇的一掀车帘,便听到路边几个闲汉大声说着话:“……定是昨夜庭燎失了小心,遭了回禄……”
“大好年节,怎么的一整座宅子就都烧光了,也不知逃出人来没有……”
“……那不是黄家郎君的府上么……”
车内车外几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竟没谁言语。忽然,“啪”的一声,高云篆甩出一记响鞭,车声辚辚,便就这样从坊外过去了。
一路无话回到问岐堂,舒心被安置到了药堂的软榻之上,方便谢碧潭打理诊治。好在蓝玉倾尽修为的治疗当真见效,小孩子一身的内伤已是愈合得七七八八,余者不过稍做几日调养也就成了,并无什么大碍。几个人这才彻底放了心,一时卸下心中大石,焦渴饥饿,纷纷寻来。更见舒心情况甚好,说不得一会儿醒来,更需进些吃食汤水。
舒广袖便自告奋勇去厨下收拾饭菜,高云篆自然一溜烟的跟去烧火。李云茅左右看看,谢碧潭仍在安顿舒心,徐北雁更是围着病榻转个不停,只觉得自己似乎搁在哪都有些碍事,只得摸摸鼻子,默默出去了。
用不太多时候,终于彻底收拾罢了,看看炭炉上煎着的药还需大半个时辰,谢碧潭动了动微酸的肩膀,才觉得肚子里空空荡荡,身上一阵阵发虚。他不好意思叫徐北雁看出来,忙随口叮嘱几句,就抽身离开,回了自个的屋子。
正房里早升起了火盆,暖烘烘十分舒适。他一进屋,就嗅到一股r_ou_面香气,顿时勾动肚里馋虫,难能自已的,“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眼前蓦的横出一双竹箸,尖上端端正正的夹了一枚牢丸,热气腾腾,雪白的皮子下头,似乎还能瞧见淡粉青翠的r_ou_菜颜色,耳听李云茅笑嘻嘻道:“张嘴。”
谢碧潭毫不客气,一张口衔去了那枚牢丸,上下齿关开阖,顿时嚼出了满口的鲜美滋味,非但搪不住饥,倒更勾得肚子里五脏叫嚣起来,一把伸手抢下了竹箸:“某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