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茅手里端着个深碗,里头热乎乎盛了大半碗牢丸,立刻也端到谢碧潭面前,笑道:“某从厨房偷来的,别急,都是你的!”
谢碧潭心满意足的接过来,那碗底尚裹了一块手巾,暖暖和和又不烫手,足见体贴。他狼吞虎咽吃下去几口,再一抬头,就见李云茅目不转睛瞧着自己,笑呵呵的眼中似沉星河,溺人如醉。
他蓦的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顺手夹起一枚牢丸,一伸手正正好好塞到李云茅嘴里:“有什么好看的,想吃就说,某还会不分你几个不成?”
李云茅衔住牢丸,却不急着咀嚼,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来。
谢碧潭听不真切,只得搁开了碗,凑近些:“你说什么……唔……”
那露在李云茅齿外的半只牢丸,突兀被堵进了他的嘴里。一口顺势咬下,r_ou_汁芬芳,更有一股先前未曾品出的甜美滋味。然后便觉得擦着自己嘴唇的一对薄唇也一开一合,沾着菜r_ou_汁子鲜美气味悄声笑道:“贫道说,今年是迟了,待到明年,也让你尝尝某亲手包的牢丸,如何?”
谢碧潭满面飞红,被牢丸堵了满嘴,开不得口,只好舒展双臂,微微抬得高些,一把环住了李云茅的脖颈,自觉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却不过是情人间最温婉的力道,牢牢抱得紧了。
院子里十分安静,两匹健马与一头青驴都在慢悠悠的嚼着新添上的Cao料。热闹分别圈在了几间屋子里头,不足与旁人分享。
厨房灶上大锅的水烧得翻了花,舒广袖到底比起几个男人手脚利落许多,大盘的牢丸已经下到了第二锅,热腾腾的白气打着滚往屋梁上蒸腾着。这会儿不需要高云篆烧火了,他便明目张胆也捡了几枚,一边被烫得“丝丝”吸气,一边乐呵呵丢进嘴里,道一句:“好香!”
舒广袖白他一眼,挥了挥手好似赶蚊子:“去去去,到前头看看阿心的情况,再让小徐郎君一并留下吃饭吧。”
高云篆领了命,立刻一溜烟窜出厨房,往药堂去了。走到门口,那门未曾关紧,只落下了厚厚的棉门帘,挑起来没得什么动静。一眼看到徐北雁坐在舒心病榻旁,百无聊赖的揉着自己的脸,揉了几下,又往舒心白馒头似的小脸上戳了戳,愁眉苦脸叹了口气:“阿心,你没得跟某一块回天策府了啊!”
然后想了想,又搓了搓手振奋起来:“不过没关系,大不了某去杭州看你就是!你等着,某给你带洛阳的好吃的、好玩的……”便絮絮叨叨数起东都一带那许多有名的吃食玩物来。越说越觉眉飞色舞,几乎停不下嘴。
忽的,软榻上哼哼唧唧了两声,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个小脑袋在外的舒心毛毛虫样翻了半个身,睡眼朦胧的还没睁开,先扁着嘴巴含糊嘟囔了一句:“雁哥哥,你好吵啊……”
高云篆躲在门口,再没能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完——
《天子脚下》番外其一——揽月(终于正八百的跟在正文后面出现了,还有个师兄们的番外慢慢写)
《天子脚下》番外其一——揽月
一
静谧深夜被骤然响起的马蹄声踏碎的时候,一直守在长歌门外门牌坊前的仆役反而松了口气,搓了搓因夜深而有些凉的手,提起放在一边的灯笼起身迎了上去。
飞骑转瞬便到近前,马上人收疆迅猛,骏马一声长嘶,四蹄稳稳停下,但骑者似乎连这一点点的时间都等不得,更早一步,已轻拍马鞍借力,飘飘翻身落下。夜已深,月色也不甚明朗,但仍能看得出来人一身缥色外衣与帷帽上都沾满风尘,显然颇赶了不远的路程。可身姿仍是挺拔的,毫不见疲态。
守门的仆役这时已站好了,因提着灯笼,不便行礼,便只上前两步,刚开口唤了声:“小郎君……”就被突然丢到手中的缰绳打断了。
来人甩手交托了马匹,有些失礼的急匆匆截过话去:“什么时辰了?”
“三更过了一刻……”
来人忽的就松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庆幸了一句:“还好赶得及!”又立刻道,“马匹牵下去,你也回去歇着吧。”话尾余音未散,人已不耐烦再耽搁,纵身腾跃,竟是连曲曲折折的道路也不肯走,直接蹿房越脊向着长歌门深处而去。
好在守门的仆役得过嘱咐,见怪不怪,见自己任务已了,反而轻松下来,擎着灯,踢踢踏踏也往住处回去了。
更时已晚,长歌门上下一片沉寂,偶有几处尚见灯火光亮,也于浓墨般的夜色无补。但来人显然是对道路屋舍十分轻熟,兜兜转转不消多久,足下轻盈,直上北侧一处高院。待折过粉墙落地,扑面而来精房绮舍,竹水潺湲,乃是布置得极为精洁雅致的静斋。此刻那院中一排屋舍都沉静于夜,却唯独正房窗口,微微的透出些灯光来。
见了那点灯光,来人却蓦地住了脚步,站在那里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抬手解下了帷帽。帽纱下露出一张尚很年轻的脸庞,剑眉星目十分俊俏,但不过十七八的年纪,眉宇间犹有一两分即便在外数年也无法尽数打磨去的稚气。这张脸庞在长歌门中该是无人不识的,适才守门仆役口中的“小郎君”,便也是门主杨老先生的幼子杨逸飞。只是这位少公子三年前奉了父命出门历练,若非年节难得还家,更何况如此夤夜归来。
深夜飘然而归的杨逸飞,按下脚步,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沉了沉气后,快步走向那间似为了他而不曾熄灭灯火的屋子。
门是虚掩,应手而开。房内只燃着一盏小烛,映着天地间一片黑暗时觉得鲜明,但落在屋中,并不能照亮太大的地方,目光所及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只能看出轮廓。不过房中甚是宽敞,器物家具少而精细,一目了然。寝台之上,睡帐虽束,却已经垂下了一层纱幔,内中一片模糊不明。
模糊不明的纱帐后,窸窣声响,随后一个也带着几分含混的声音低低问了句:“逸飞么?”
“哥!”一身风尘仆仆的杨逸飞忽的激动起来,随手丢开帷帽,一头扎向寝台。一手揽着纱帐揭开半幅,便看到了倚卧在枕上,正对着自己微笑的杨青月。
此时杨青月的眉目间气色十分清朗,全然不若发病时的浑噩不明。纵然带了些夜深后的倦色,看在杨逸飞眼中却满心欢喜。他自幼便与兄长日夜相伴,同食同卧,全无半分相差八岁的疏离,反倒甚是亲昵。这时毫无拘泥的一歪身跪坐在杨青月腿边,伸手去轻触了触他的眉目,欣喜道:“今日的气色看来极好,果然书卷间常言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当真不是欺人!”
杨青月被他孩子般的举动逗得笑意更深,微微欠身坐起来些,便如兄弟两人摩肩并臂一般:“何曾有喜,莫要信口。”
“你的生辰,如何不是喜事!”杨逸飞反倒有些不服气,“若不是阿耶偏听人说要为你薄享厚积,年年都无生日可做,我早几日就可光明正大的回来了,又何必匆匆一夜折返!”
“是某累大人cao心。”杨青月感叹一声,但他锢于心牢日久,如此感怀习则易散,一语带过就罢,反而是见到幼弟的欣喜更胜些,伸手摩挲了下杨逸飞的肩膀,触手尚凉,犹带夜露,“你身上凉着,莫非才回家就来了怀仁斋?可去见过大人?”
杨逸飞这时倒有几分顽皮样子,挤挤眼睛笑道:“这般时辰,若去了,才是惊扰得大人不好安眠,不如明早收拾停当再去就是。恩师太白先生这段日子又外出去了,我自然是直接过来怀仁斋……”他顿了顿,忽然将语调拖得有点长,像是撒娇一般,“哥,半年多不见,我好想你……我今晚就睡在这好不好?”
“你的屋子白日里就叫人收拾出来了……”
“哥!”杨逸飞忽的将头向前一扎,小孩子般无赖的将额头抵住了杨青月的肩窝,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住怀仁斋,就是住这里!”
杨青月面对自己唯一的弟弟时,心一向软得很。他身上迷症虽说近几年来渐有起色,但为防万一,怀仁斋中服侍的弟子婢仆不少,却从不在近身搁人。可习常的惯例杨逸飞又哪放在眼里,一番痴磨下来,到底仍是杨青月让了步,点头允他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