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朱剑秋皱眉,“统领的姐姐仍没……”
李承恩打断了他的话:“大敌当前,我个人的事,无须你们分心。”
朱剑秋一叹,知他意思,也就不再多说。
天冷得人握不住笔,李承恩又研了研墨,勉强写完折子,派人连夜送往长安。时局动荡,谁也无法保证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故,而姐姐一向聪慧,应该全家南下了才是。他想起尚在风雨镇的叶家兄妹与剑思,心忖,卫栖梧的案子有建宁王暗中c-h-a手,始终没判下来,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让叶英带着他妹子早点回江南为好。
洛阳……还能安稳多久?
不日驻守在长安的将军徐长海放了一只鸽子回天策,信中写道,他奉命监斩安禄山之子安庆宗,其妻已赐自尽。帝王之家,向来寡淡,遭此劫数也是避无可避,李承恩记得郡主大婚那日,她的婢女对自己说过什么来着?
“此伞工艺极好,适宜把玩,丢了坏了都很可惜。”
一把伞有什么好把玩的?是小女孩家的玩笑么?他把伞慢慢撑开,打量伞内的构造,总觉得再向上推,没有办法推到顶端,伸手一扳,扣动了神秘的机括,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
他捡起地上的竹片,托在掌心看看,随即收拢五指。
接下来的日子,局势每况愈下,李承恩派去风雨镇的人没有找到叶家兄妹,而他也再无闲暇分心。约是儿子的死刺激了安禄山,狼牙军不到一个月就攻入洛阳,河南尹投降,御史中丞被杀。
守在北邙的天策将士无不震惊,然而,只在那个时候李承恩还在对府中人说:“只要安西节度使坚守潼关不出,就能保住长安。”
“是,到时安禄山左支右绌,军械库又被破了,补给从范阳到洛阳甚是遥远,很快就能兵不血刃夺回洛阳。”
朱剑秋也这么想的。
但事实上所有人都太过乐观,也不知是谁给圣上进了谗言,竟以失律丧师之罪处斩封常清、高仙芝,改任哥舒翰为统帅镇守潼关,又强迫他率领二十万大军出战。
咚——杨宁一拳垂在案上,“可恶!陛下是糊涂了么?”
“杨宁。”李承恩旋即告诫他,“不可无礼。”
“安禄山显然是派老弱残兵在潼关外诱敌,陛下又不了解敌情,一再强迫哥舒将军出兵,只会中计。”
“若朔方军能取道范阳,断去安禄山的后路,再由咱们从正面迎敌,以潼关守备军从旁夹击,必能大胜。”朱剑秋无可奈何道:“大统领的折子早就递上去了,但陛下始终没有意向,咱们也不能私自动兵。”
洛阳失守,天策军盘踞在北邙山下,身后已无退路,决不能有半点错漏。
“那等误国小人,我恨不能食其r_ou_,饮其血!”
杨宁的伤始终没好,大家怕他伤上加伤,就把潼关已破,长安沦陷的消息瞒了下来,只望回纯阳宫覆命的刘梦阳一切安好。至于一夜之间陛下带亲眷仓皇出逃,在马嵬驿发生的那场兵变,是谁得了权,是谁丧了命,远在东都的他们因音书断绝,业已无法得知。
因为,狼牙军已剑指北邙,兵临城下——
残阳余晖,是天策府最为壮丽的景致,杨宁一人坐在凌烟阁顶大口饮酒。李承恩找到他时,那几个酒坛子都见了底。
“伤没好喝那么多酒干嘛。”李承恩抢过他手里最后一坛,“归我了。”
体内的伤好一阵歹一阵,跟埋了雷似的,完全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杨宁较之当初可谓形销骨立,若不是每日都靠着酒来提神,还真是撑不下地。
李承恩一饮而尽,吧嗒吧嗒滋味,觉得这酒很是苦涩,一点没有原来好喝。
“还没有……”杨宁斟酌着问:“李夫人的消息么?”
李承恩摇头。兵荒马乱的,别说是从山东逃难出来的姐姐,就连风雨镇的叶英三人,他也寻不到踪迹,眯着眼瞅瞅对面之人的脸颊,意外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把胡子蓄了,我都没注意到。”
杨宁摸摸下巴,“男人嘛,这样才够沧桑。”
“在我这个老人家面前,你沧桑个什么。”没大没小。
杨宁一握腿边的长枪,“等打跑安禄山那个龟孙子,我就把胡子剃了。”
这算蓄胡明志么?几只老鸦当头飞过……李承恩哼道:“说起来你那只大雕呢?”自杭州再回巴蜀就没看到那只笨蛋了。
“放归深山了。”杨宁的口气颇为怀念,“我没法一直照顾它的。”
也是,那只雕太凶悍,折腾起来,非把天策府闹个人仰马翻。李承恩拍了拍衣上尘,起身从凌烟阁顶一跃而下。
“走,该是迎敌之时了。”
“大哥。”
听到昔日称呼,李承恩回过头,“嗯?”
“我家梦阳有孕了。”
“真的?”明知要克制大喜大悲的情绪,李承恩还是忍不住笑出来,“行啊,你默不吭气地当爹了。”
随即,他的半边身子一麻,疼痛倍增。
“上次她走时让我给孩子想名。”杨宁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可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就耗到了现在,要不你帮我想个。”
李承恩低喘,“想不出就慢慢想,十月怀胎还怕没有机会么?”
“我就是怕——”
生怕他说出不好的话,李承恩一抬手,“停,让我想个。”
杨宁忙不迭点头。
“女儿的话就让你媳妇自己取。”李承恩沉吟道:“男孩的话须当‘顶天立地’,叫‘杨天’如何?”
天——杨天——杨宁大笑,“好,我喜欢这个名字,就叫杨天!”
“那回头就亲自告诉你媳妇去。”
叶英救下一个美丽的妇人。
她衣衫不整,狼狈不堪,若不是心剑快如闪电,人就被那些屠村的狼牙拓羯侮辱了。饶是如此,地上的血也见证了她之前的反抗有多激烈。可惜,终是不行,在她合眼之前,把身子吃力挪开,剑思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藏着一个小婴儿。
“夫人……”剑思抱起婴儿道:“这是你的孩子么?”
妇人摇摇头,“不,奴不知这是谁的孩子……好在……他刚才没哭……”不然,那群畜生不如的东西定会下毒手。
“没事了,夫人,他睡得很香。”自幼失怙的剑思鼻子一酸。
“那就好……”妇人气息奄奄,“奴一家逃难到洛阳,没想到……中途走散……希望奴的孩子……也能遇到好心人……”
“洛阳是进不去了。”叶英低低道:“现在外围全是狼牙军。”
妇人喘息道:“原来……他也被困了……”
叶英一怔,“夫人说的可是北邙脚下天策军?”
那妇人抬眼看看他,微微笑了,“是……奴的弟弟……在……那里……”
“夫人!”剑思惊唤,可那妇人再也没有应答。
叶英的心没来由一颤,“你看她身上有何饰物。”
剑思明白,战乱的岁月里,多少人流离失所,没一个信物,日后如何寻亲?既然遇到了便帮这夫人一次吧。为免杀死的狼牙拓羯引来更多狼牙军,他们只得CaoCao将人入土为安,撤到风雨镇外三十里地较为安全的土地庙。
“庄主,现在怎么办?”剑思没了主意。
突如其来的叛军,令老百姓措手不及,包括他们在内,都没想到局势会恶化得那么快。如今洛阳城不保,连天策府也身陷囹圄,而他们在外面什么忙也帮不上,几次想要夜探北邙山最后都无功而返。
天策府外全是沟壑,枪林箭雨,委实难以靠近。
“回庄。”
“那——”剑思迟疑,“小姐那位朋友怎么办?还有李将军——”
“洛阳内外的人生死未卜,即便留在这里无济于事,回去做该做的事。”
在睡觉的叶婧衣被兄长唤醒,迷迷糊糊地问,“大哥,又要走了么?”这些日子,他们在不停地搬来搬去。
“哥哥带你回家。”叶英轻声道:“大家都在惦念你。”
“好……”
然而,走出破庙即将上马的叶婧衣忽又回过头看看洛阳的方向,喃喃道:“大哥,我好像有什么东西忘在了那个地方。”
面对失去部分记忆的妹妹,叶英心中陡沉,道:“哥哥跟你一样。”
他也遗落了什么在洛阳。
一路上遇到不少难民,大多是从北方往南边跑的,偶尔也会遇到往北去的,说是做点小买卖,机不可失……居然什么钱都赚,剑思气不过,想教训他们,却被叶英喝止。
这样的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每个人都只能在危急关头做好自己,其他人就各行其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