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滴在他的面上,顺着面颊流到唇角,是咸涩的。
樊真不知为何却笑了,他自知笑得不好看,因着面上还疼痛地微微抽搐跳动着,他将双臂环过华清远的肩臂,拥抱紧实又有力,后者因着这个动作而微微地颤抖一下,却听得樊真在他耳边道:“大江时而东流,流走多少,我便捧回来多少。”
“清远,可我也是……喜欢你的啊。”
城池将颓,广厦将倾。拥他入怀时,樊真看见萧条荒芜的楼阙城池,千门万户,鳞次栉比,随着他诸般心绪而缓缓逝去。他的指尖描摹着华清远面上的轮廓,有点儿热烫,却因着泪水而s-hi冷了一片。
华清远在发抖,他又何尝不是。如同两个衣衫单薄的行客,穿越了雪岭重重,四肢麻木,手脚皲裂,终究到了冷暖相呵的境地。
亲吻是苦涩的,但他甘之如饴。
第四十一章
华清远非常害怕。
恐惧忧虑、患得患失,从前的话是假的,如今的话可有几分真。
突如而来的不安感觉让他觉得迷茫,周身时而骤冷,时而骤热,如同热釜中沉浮的一点蝼蚁。他在向炽热的绝渊里下沉,无法吐息,无法挣扎。在这个时候,虚空中却伸来一个人的一双臂,从肩侧到背后,将他稳稳当当地圈了一个坚实,他感觉到自己在上升,溺水者脱困,迷途者知返,眼前的光温柔地明亮起来。
那是一个没有声音,却让人浑身剧颤的拥抱。
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激动,也许是旁的什么。触感与气息都太叫人毛骨悚然,一丝一毫都在骤然地苏醒,如同春风后拔高的细笋,也似春雨里生满的Cao色。
他一点也不想落泪,但却不由自主,泪水将眼睛浸得发疼发涩。但很快就被小心而细致的亲吻阻得偃旗息鼓,华清远听见自己哽着声音吸了一口气,那虚无缥缈的不安又如此鲜活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从前相同的亲吻,带来相同的欺瞒。
樊真只觉唇间一阵锐痛,原是华清远还了他一个带着血腥气的亲吻,牙齿咬破了柔软的唇瓣,铁腥气顿然迁延化开,痛楚迅速麻木下去。如同华清远锋利如刃的质问一般,亲吻的力度也骤然有了不死不休的气力,华清远从前是主动,但从来温柔,这般带着愤怨怒气的,还是第一次。樊真轻轻喘了一口气,仍旧带着极小心的试探意思,去回应那个过于激烈突然的亲吻,但却越发力不从心。血顺着唇角淋漓地流向颈线,鲜艳得触目惊心。
气息交融纠缠,渐而有了互相角斗较量的意味,比从前任何一次碰撞都要激烈,舌尖相触而相交,谁也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于是吮吻舔舐,都有了恨不得将彼此吃拆入腹的意思。纠缠的水声啧啧作响,喘息时断时续。樊真有些恍惚。
“若非如此,我断不会如此算计他……我不愿意。”
他站在郁欣面前,几乎有了卑躬屈膝的驯顺姿态,白衣胜雪的道子冷眼瞧着他,似乎在揣量他话意的真假。灿烂的天光干净通透地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之间,如同一道无声无息的天堑。她的面色冷若冰霜,眼底却蕴着一些即将破冰而出的浮光,踊跃着阳光的金色。
“毕竟是我的师弟,我也不愿叫他待在洛阳,以身涉险。好罢,我答应你。我不知你是否真心,或是别有所图。即便你做出如此让步,如今我都还不能够承认你。”郁欣霜冷的眼眸蕴着似乎能够看透一切的慧黠,穿过明亮日光,静静看着他。
唇分时,两人均是吐息不匀,樊真看见华清远的唇角深深浅浅地带了他唇边的血,在昏黄灯下,竟有些惊心动魄的昳丽。纯阳子皱着眉头,由跪坐的姿势站起身来,手掌抵着桌案,一手按在额间,胸口因着吐息不顺而带来的剧烈起伏还没有平息,连同颧侧的潮红也更为鲜妍秾丽。樊真站起身来,却是忍不住抬步上前去,从华清远身后抱过去,探手按在他的唇角,替华清远将血痂擦干净。华清远微微侧过头,露出他眼角那一点因着哭泣而泛红的痕迹。
眼里有光色微动,他的话中是十成十的犹疑与不信任所带来的浓重不安,甚至由于急于确认,而显得有些抖索脆弱:“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到底是不是……”
樊真听来只觉话语如刀,刀刀剖心,不信至此,何其悲哀。
回答笃定,没有半分犹豫:“真。无半句妄言。”
“……多少日了?”
杨雪意自案边丛书中找出一方小匣来,其中整齐叠放着一沓信笺,已经快要积满木匣了,他粗略估量一番,答道:“约莫有百日了,日日不断,想来也是不容易。可你如今的表情看来,手上的,是最后一封?”
“我怕是没有再多的时日接着写了。”樊真一笑,递过手上书信,还有一枚雕刻y-in阳两仪的道符,美玉无瑕,温润如脂。杨雪意垂眉,面上带着讶异之色,却仍旧缓慢地将这些东西一并放入木盒中,神色凝重肃然。
“我若身死,便将它烧了罢。别再让他留念想,令我纠缠这样久,却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我……我绝不会死。”他容色语调皆是平静,如同在谈论他人生死,末了他朝杨雪意行礼,恭敬谢道:“多谢杨先生替我保守隐秘这样久,当真是无以为报。”
杨雪意摇摇头,发出一声唏嘘长叹。
十指相扣,力度却仍旧大得使人骨节发痛。樊真低首侧面去吻华清远的脖颈,嘴唇触碰到少年人微微跳动着的优美筋络与流着热烫的血脉,萦绕在鼻翼间的气息,莫名能给人一种熟悉舒适之感。攥在他手上的力道越发大,筋骨突出地发着白,樊真的另一只手摸索着解开对方的衣结,衣衽袍袖一松,他垂着眼,咬在颈后的领子上,将那皓雪般白的里衣扯得松了去,窸窸窣窣自肩头滑落下来,露出圆润的肩线与兀然的蝴蝶骨。
他忍不住心痛叹息:“……清减了。”
华清远在前头一声笑,笑得讽刺寒凉:“若非因你,又怎会至此。”
话中都是挑衅的戾气,但身体却是很烫,发热却不发汗,仿佛那层皮囊之下涌动的是一捧捧烧在琉璃堆中的焰。细细亲吻上去,险些要灼伤人的唇。他一寸一寸,厮磨得极其仔细,他感觉到华清远颈侧的筋脉因着紧张而紧绷,但却绝望地隐忍不发。
樊真的动作迟疑一瞬,似乎要停,却见华清远侧过脸面来,微微抬着首,追着他的唇角便恶狠狠咬上来,他晓得他动作中七八成都是赌气,紧扣着的手一松,却是微微抽搐一阵,发着酸痛,华清远在他的怀中稍稍转了个身,手中一扯,便是衣带的裂帛之声。
若是不明就里,一时间大约会觉得他二人是结着仇怨,厮打得衣衫不整。樊真尽量将华清远甚至于有些任x_ing的动作悄悄化解,却抵不过他揣着一身蛮力去扯衣服。万般无奈,他只得加深那个亲吻的力度,任着残破的外衫被扯得落到手肘,他摸到华清远腰间的瘢痕,起伏不平,便像要能摸到满手鲜血,心中擂鼓一般,响得极重极远。
“呼……嗯……”
酒气与血腥气又一次凶狠地交缠在一起,他看见华清远的眸子中漫上了昏昧的水雾,喉头发出窒息的艰难的呻吟,可他何苦还这般接续着亲吻,像要榨干自己最后一刻的清明,像是要让彼此都拥抱着成了涸泽中的鱼,最终死去才够。
樊真皱着眉头分开,唇齿间遗漏的涎液牵作银丝几缕,在灯色之下看来,只生了香艳 y- ín 靡的气息。他吻上少年人剑一般平直的锁骨,他自知华清远最为敏感的所在,上在锁骨,一段一段舔舐啃咬过去,动作已然生涩许多了,却因着生疏而多了直截了当的粗暴来。
华清远闷哼一声,以手在他的脊背上虚虚探了探,旋即大着力气猛然一抓一攥,炽热的痛楚立时带着血腥渗出来,叫人生出一些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他仍旧记得很是清楚,锁骨向下,齿关咬在前胸两点茱萸上,复而抵着碾磨辗转。即便他从来受那诸般感情所困,欲望之事,却是连身体都下意识记得清清楚楚的。
“哈……”华清远重重抽了一口气,一半是艰涩力气的痛楚,一半是久别重逢的快意。
谢南雁满身是汗水灰土,从城垣上匆匆奔走下来,黑云压城,兵临城下,日日接战不知多少次,谢南雁当值时,已经越发没有清闲的时刻。如今能见到一面,已经非常宝贵。他抹了抹战裙上溅满的尘灰血迹,周遭吵得听不见人声,他只好大着声音问:“你来做什么?又皮痒,不要命啦?”
樊真照旧横他一记眼刀,任着谢南雁将他拉到兵卒少一些的地方,咽了两口唾沫,才有些艰难道:“南雁,其实我……”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不就是来道个别的吗!罗里吧嗦的。”谢南雁很快拆穿了他,抱着臂戏谑地瞧,“你也别总想着婆婆妈妈地谢我,好好保住你的小命,可才有以后之事。以权谋私的事情,要被别人知道了,弹劾一本,我估摸着会被贬到岭南做马夫。”
樊真却因他的过于开朗豁达而动容:“多谢你……我……”
谢南雁威胁地挑起眉:“你这人居然还知道说‘多谢’,啧,可算是转x_ing了。”
樊真自知他这多年损友,是无须多话的,便只能够千谢万谢,受着军人的白眼嫌弃。
华清远只觉心中如影随形的怒火与欲望已然辨不清彼此,他这样的感觉促使着他想要伤害面前的人,却不由自主地迎合。他的姿势极其不舒服,半个身子被按在桌案上,不知不觉里身体被翻了个个儿,后背便是死死贴着樊真的胸腹,薄薄的汗水从时而的磨蹭中渗出来,酒意催出的热烫几乎要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