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哨子又响了一遍,那无耻的君主已然开始仗着身份威胁于他。
沈澜清将手边几册史记按着顺序排好,摆到书架上:“父亲,我得出去一趟。”
沈铄抬眼,目光似了然又似全然不知,其中深意着实难以捉摸。
无论如何,沈铄并未开口拦着,只是叮嘱了一句:“带上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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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锐归来,沈听海便不再是之前那个沈听海了。
就算他再迷恋绝情刀客,却也不敢在义父眼皮子底下给绝情刀客的徒弟打掩护去调戏自家义父的心尖儿亲侄子。
沈听海较了真,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澜清与岳煜。
岳煜掀了下眉梢,将袖中那对迷你精致的磨喝乐塞进沈澜清腕上钱袋里,大喇喇的攥住沈澜清的手,抬脚便朝着耿府方向走。
耿府虽也在东城,却与卫国公府一个居南,一个居北,完全相反的方向。
沈澜清嘴角抽搐,忍笑问:“陛下要去看子正?”
“……”岳煜脚步微顿,捏着掌心的腕子轻哼了声,“沈卿,还不带路。”
沈澜清轻笑,转身拖着帝王回了卫国公府。
沈听海缀在二人身后,不间断地碎碎念:“哎!澜弟,不带这样的啊!”
“澜弟,你倒是遮着点啊,你们这么卿卿我我,万一传进义父耳朵里,我可就死定了……”
“喂!云大侠他徒弟,只准拉拉小手,不准舔嘴角的啊!”
“……”
有沈听海这朵尽职尽责的奇葩在,岳煜留在卫国公府桂院,其实也仅是与沈澜清同榻睡个觉。
然,七月初七,他只想与沈澜清同榻而眠。
次日,沈澜清当完值,刚出了元清门,才朝着值房走了两步,便被一个满脸褶子,笑得看不见眼的老内侍拦住了去路:“沈大人 ,太后请您去静宁宫一趟。”
50、太后厚赐
与君主如此暧昧不明,早想过会有麻烦,却没想到这麻烦会当先来自太后。
本以为会是那些“刚正不阿”的御史们,或掷地有声的弹劾他沈澜清以色侍君谄媚圣上,或铁骨铮铮置生死于度外地死谏劝阻陛下 莫要被奸佞蛊惑沉迷于男色的。
谁知,倒是一向只管品茗弄花,不理琐事的太后当先有了反应。
斜阳映阁,流韵溢彩。
琉璃珠子串成帘,珠帘后湘色身影娴熟优雅地泡着茶,茶香混着莲香沁人心脾。
太后爱茶,最爱莲心茶。
前世做伴读时,曾随着吾君沾了不少光,喝了不少太后亲手泡的茶。
那时,太后还住在凝芳宫,母仪着天下。
“臣沈澜清叩见太后,请太后安。”隔着珠帘一丈远,沈澜清叩首请安。
不是第一次见沈澜清,太后周氏却是首次仔细端量沈澜清的眉眼。
这一看,太后周氏便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沈澜清的眉眼与嫁做人妇的沈家二小姐着实太像。那少年清隽温润,不卑不亢地跪在 堂下,相较沈二小姐,少了一抹柔媚多了几分英气,丝毫不见沈二小姐那浮于言表的傲然轻浮,只有世家子弟源于骨子里的谦和沉稳 。
知子莫若母,沈二小姐能入皇帝眼的只有姿色,皇帝再心仪也不过是一时的,便看她将沈二小姐指给姚家老二时,皇帝丝毫未见 愠色,便可知一二。
而这沈澜清……
却是麻烦的紧。
“沈大人请起……”清清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火气,太后周氏示意嬷嬷给沈澜清搬了一个绣墩,“且不说先皇是你表哥,便 是你母亲与哀家的交情,你也大可不必这么拘着……”
“坐,前几日刚到的新茶,你也尝尝。”
表哥……
岳家与沈家,若论亲戚,哪里能论的清楚?
太后宣他来,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之前他留宿元清宫与陛下同榻共枕之事,只不知太后那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不摆脸色,不拿捏发作,和颜悦色地论了亲戚论交情,论完交情又请他喝茶……
沈澜清恭敬谢恩,小半个屁股挨着绣墩坐了,双手捧着剔透的茶盏抿了一口。
不见茶香,只有苦意。
细看茶盏内点点绿意,却没几片茶叶,几乎全是碧绿的莲子心。
这盏茶,倒真只落了个闻着香。
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沈澜清又抿了一口,含笑赞道:“常听母亲称赞太后茶艺,心生向往却也自知臣没那福分,不想今日有幸 得了太后厚赐,倒是饱了臣的口福,臣此生再无憾事。”
“你这孩子,不用光捡着好听的话哄哀家高兴,若论琴棋书画诗酒茶这些文雅物事,谁不知这天下间属沈家的最好?”
“!”好大一顶帽子!
“臣惶恐,沈家哪里敢当太后如此盛赞?”沈澜清放下茶盏,从容跪地叩首,“沈家的茶水或许比寻常百姓家的好些,却绝比不 上太后亲手泡的茶,若不然家母也不至于对太后泡的茶总是念念不忘。”
“瞧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又跪下了?”太后周氏含笑微嗔,“让你过来陪我这老婆子说几句话便令你这么为难?”
“臣不敢。”
“那便好生坐着,你又没做甚么亏心事,何须怕哀家?”太后周氏含笑看着沈澜清,倒真像一个与子侄辈闲话家常的长者,“与 哀家说说,方才那茶味道如何?”
沈澜清应诺着重新落座,垂眼盯着沉浮不定的莲子心,不轻不重地道:“这茶茶汤清澈香气四溢,方才臣甫一进来便被勾起了茶 瘾。”
“看着好,闻着香,味道又如何?”
“味道……”语气微顿,沈澜清故作迟疑,“虽有些苦,仔细一品却是回味无穷。”
太后周氏轻笑:“沈大人,你无需昧着心意说话,哀家赦你无罪。”
“既如此……”沈澜清长吁了口气,不论真假,脸上笑意却是去了几分拘谨,“臣便斗胆说句实话,这茶着实苦的紧,臣只抿了 一口便苦到了现在。”
太后周氏含笑抿了一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沈澜清,意有所指地道:“哀家一直以为茶似人生,沈大人以为如何?”
原是用这茶做了暗示,可见太后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连敲打人都敲打得这般雅气。
沈澜清低眉顺眼,唇角含着温润的笑,捧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臣亦深以为然。”